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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2-04-02

  • 法医宋慈2(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百度网盘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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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守夜者. 2, 黑暗潜能》(pdf电子书下载)|百度网盘下载

    作者:法医秦明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格式:AZW3,DOCX,EPUB,MOBI,PDF,TXT守夜者.2,黑暗潜能试读:引子人生如衣物,如此容易被剥夺。——(中国台湾)林奕含1“允儿,方允!快醒醒!”年轻的妈妈使劲晃醒了身边熟睡的女儿。“妈妈。”三岁的方允翻身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地咕哝着。周围一片漆黑,妈妈的身影都有一些朦胧不清。“嘘。”妈妈慌张地让方允不要出声。渐渐清醒过来的方允,听见楼下似乎传来打斗的声音,又像是一个男人的呻吟。不,那明明就是爸爸的声音。爸爸怎么了?懵懂的方允,压根儿想象不出来,她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正在遭遇什么样的事情。妈妈拉起方允的小手,一把将她从床上拖了下来。在方允的记忆里,妈妈从来没有用这么大的力气对待她,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眼睛憋得通红,有点想哭。妈妈并没有理会方允的情绪变化,拉开大衣柜的门,把她硬生生地塞了进去。“大衣柜?”方允不能理解,为什么让自己一个人睡进大衣柜,难道是今天在幼儿园不吃饭,老师向妈妈告状了吗?“妈妈要惩罚我吗?”方允再次想哭。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哭,大衣柜的门再次被打开了。妈妈,亲爱的妈妈,居然把熟睡的弟弟也塞了进来。大衣柜不大,只能容纳下两个小孩,而且呢子大衣的衣角搔挠着方允的鼻尖,让她想打喷嚏。弟弟也不吃饭吗?方允摸着弟弟粉嫩的小手想。可是弟弟还在喝奶啊。“允儿,照顾好你弟弟。”妈妈捧起方允的小脸,狠狠地亲了一口。然后,她留下了那个让方允一生难忘的眼神。那是一个充满了不舍、眷恋、爱怜和惊慌的眼神,那是在方允的记忆中,妈妈最后的一个眼神。那个眼神之后,妈妈关上了柜门。更加漆黑一片了。妈妈的脚步还没有走远,衣柜大门的中央,突然亮起了细细的一道亮线。好奇的方允把小脸凑近了看。原来,这是衣柜两门之间的一道缝隙,透过缝隙可以看到房间里的一角。这时房间的灯已经被打开了,房门口,是妈妈的背影。妈妈手里紧紧握着卧室里的一只热水瓶,似乎想把它当成武器。但她的手抖得厉害,似乎已经承受不住那只热水瓶的重量,她慢慢地倒退,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突然,随着一声惊呼,妈妈手里的热水瓶还来不及砸出去,就已经摔在了地上。同时倒地的还有妈妈,她身上压着两个蓝色衣服的身影。方允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她举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方允没有再听见什么声音。她壮着胆子,再次从夹缝中向外看去。原本妈妈倒地的地方,空空如也。方允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根本没有胆子推开柜门去探个究竟。黑暗中,她只有紧紧攥着弟弟的小手,瑟瑟发抖。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楼下传来了姑姑的声音。虽然方允并不喜欢自己的姑姑,但此时却像是遇见了救星,她猛地冲出衣柜,大哭着,跪在了姑姑和姑父的面前。听完小方允不太清晰的描述之后,姑姑和姑父突然狞笑了起来。恐怖的笑声让小方允惊讶地抬起头来。他们为什么会笑?面前的姑姑和姑父确实正咧着嘴狞笑着,不过,他们的面容似乎有一些泛绿,那熟悉的面孔开始慢慢地变化。先是满脸长出了绿色的绒毛,然后是嘴角露出了两颗雪亮的獠牙。慢慢地,这两位亲人变成了面容恐怖的妖怪。妖怪一步一步地向方允靠近,挥舞着爪牙,张开了血盆大口。方允拼命地想从地上爬起来逃跑,可是她的一双腿根本就不听她自己的使唤,怎么也站不起来。她无力地瘫软在了地上,眼看着那血盆大口即将把她吞噬。曹允一个骨碌从床上翻身坐起。狭小的床铺,让她差点儿跌落到旅馆的地上。她满头冷汗地环顾四周,窗外的霓虹灯透过窗帘映射进房间,把房间染上了一层暧昧的紫红色,她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天花板上即将脱落掉下的破旧墙皮,更不用说,那个躺在她身边鼾声如雷的胖男人。这是一个破旧的旅社房间,湿漉漉的墙壁,肮脏的被套和枕巾,霉味和臭味夹杂在一起的气味,抛甩得满地都是的外衣和内衣。这一切,都和她睡着之前看到的情景一模一样。被噩梦惊醒的曹允早已没有了睡意。她从床上起身,拿起自己的连衣裙直接套上,坐在窗口的小沙发上点起了一根香烟。打火机亮起的那一瞬间,照亮了床上男人肚子上的赘肉。她完全不认识他,而且他是那么让人恶心,那让人窒息的狐臭,还有那张喷着臭气还拼命要吻上来的大嘴。但是,她忍住了想要呕吐的冲动,让那个腥臭的男人做完了他想做的事。没办法,她必须活下去,因为她还有应该去完成的事情没有完成。2刚才的噩梦,也不能完全称之为噩梦。因为,前半部分都是真实的。三岁的时候,曹允经历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灾难。而灾难的后果,就是她和刚出生六个月的弟弟一起成了孤儿。她眼睁睁地看见两个身影扑倒了妈妈,她心惊胆战地度过了难熬的一夜。在那个时刻,弟弟的小手,就是支撑她没有崩溃的唯一力量。然而,那双温暖的手,她再也握不到了。姑姑和姑父本来是来找曹允的父母商量曹允爷爷的遗产分割事宜的,可是当他们推开门,发现藏在衣柜里瑟瑟发抖的两个孩子时,曹允的父母却不见了踪影。两个大活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不报警肯定是不行的。不过,在报警之前,姑姑要求曹允对警方隐瞒她所看到的一切。她告诉曹允,如果警方知道了这些,就会把他们姐弟俩抓起来审问。三岁的曹允对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当然言听计从了。后来长大了的曹允渐渐明白姑姑让自己这样做是为了警方不要因此立案侦查,因为人失踪了是好事,父辈的遗产就没那么难分了。在曹允模糊的记忆中,关于父母的失踪案,当时警方推测的结果是父亲涉及了一起什么案件,然后畏罪潜逃了。虽然畏罪潜逃前丢下两个亲生骨肉实在让人不能理解,但是丝毫没有线索和证据的警方,是无法对此案进行立案侦查的。时间一久,这一起失踪悬案也就不了了之了。父母失踪后,“善良”的、没有生育能力的姑姑站了出来,表示愿意收养这一对可怜的姐弟,让他们免于被福利院收容。当然,方允理所当然地跟着姑父改名为曹允,而她弟弟的入户名则是曹刚。幼小的曹允对这场变故的记忆是模糊的,但对母亲的记忆是深刻的。妈妈的声音、妈妈的面容和妈妈的身影,还有那个让曹允一想起来就痛心无比的妈妈的眼神。但是,时间可以抹平一切。除了会经常思念妈妈以外,曹允的人生还将继续。被收养的曹允从十岁开始,就承担起了所有的家务。姑父在外企工作,有着不错的收入,但嗜赌的姑姑经常几天见不着人,所以买菜、做饭、洗衣和拖地这些“小事”理所当然地落在了十岁的小曹允肩上。毕竟,姑姑说,七岁的弟弟更需要学习。平静的人生,在小曹允十三岁的那一年开始变得波涛汹涌了。那一天夜里,曹允在梦中迷迷糊糊地感受到了一种沉重的压迫感,当她睁开眼睛时,她发现噩梦仍在延续,白天那个衣冠楚楚的姑父,此时却正伏在她的身上,费力地做着什么。曹允一下子惊醒过来,对于性已经有所启蒙的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于是挣扎着想要向隔壁房间的姑姑求救。然而曹允的嘴被死死捂住了。一个柔弱少女的拼命抵抗,在一个强壮男人面前是多么苍白无力啊。曹允的抵抗,让姑父更加兴奋,他变本加厉,毫不留情地夺走了她的第一次,惨痛的第一次。更惨痛的是,姑父离开房间之后,曹允看到了睡在同一个房间的另一张床上的弟弟。十岁的弟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他怔怔地靠着墙坐着,看着披头散发像鬼一样的姐姐。曹允的脸上还留着姑父的红指印,她在漆黑的房间里和弟弟对视着,想像小时候那样过去牵住弟弟的手,却最终什么都没做。曹允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报警?她是不敢的。沉默?她又心有不甘。找媒体曝光?那弟弟怎么办?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件事情告诉姑姑。可姑姑是这样说的:“小丫头你知道吗?要不是你姑父,你那天晚上就闷死在衣柜里了知道不知道?你们姐弟俩的命都是我们给的!更何况我们养活了你们十年!你知道养你们俩十年要花多少钱吗?现在你就付出了这么一点点,就不乐意了?给你姑父减压,也是你应尽的孝道!如果你以后能帮你姑父生个一男半女,给曹家留下点正宗的血脉,也算是涌泉之恩滴水相报了好不好?”听着姑姑的话,曹允的表情越来越冷。她下意识地抠着手指,不知不觉,上面已经是血迹斑斑。3从那时起,曹允的床,也就成了姑父的床。曹允的身体,也就成了姑父的玩具。噩梦持续了两年,终于停止了。那一天,家里出了“意外”,发生了集体食物中毒事件。姑姑和姑父因为过量食用含有超量亚硝酸盐的豆腐乳而毒发身亡,曹允轻微中毒住院治疗,曹刚因为随班级赴外地春游而逃过一劫。在现场未发现任何疑点的警方,最终下达了《不予立案通知书》。再次失去亲人的曹允、曹刚姐弟俩被福利院接纳,从此正式在福利院生活。福利院能保证姐弟俩的温饱,也能让他们接受最基本的义务教育,但这和曹允想要的相差还很远。忍辱负重的两年已经侵蚀了她对自己的所有期许,她把剩下的所有希望都放在了弟弟的身上。她唯一的亲人,就是她的弟弟。于是,十七岁那年,曹允果断辍了学,开始步入社会,打工赚钱。“反正我已经脏了,很脏了,不怕更脏。”在外人看来,曹允正值亭亭玉立的年纪,但曹允知道,自己早已经告别了青春纯真的世界,她的内心是一座冰冷的坟场,除了弟弟,没有任何的活物能在这里停留。她选择的打工方式也就不言而喻了。曹允“打工”得来的钱款,一部分用于姐弟俩的生活开销,一部分用于曹刚的学费以及学习绘画等课外辅导费用。曹允把剩下的钱存在曹刚名下的账户里,希望给弟弟今后的事业提供启动资金。总而言之,曹允用非法赚来的钱维持着弟弟曹刚的学业,并且“望弟成龙”似的给弟弟报了很多课外兴趣辅导班。前几年,弟弟曹刚也算没有辜负姐姐的期待,更是没有辜负自己的理想,顺利地考进了建筑工程大学,并且顺利地读了三年多大学。曹允知道,自己二十四年的人生,唯一能谈得上快乐的,就是那三年。即便是在“工作”的时候,她都会忍不住露出笑容。然而,命运再次和她开了个玩笑,致命的玩笑。对姐姐的遭遇,曹刚一直是沉默的。那个在黑暗中目睹了太多的男孩,面对姐姐的溺爱,始终抱着一种缄默的态度。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一些东西正在蠢蠢欲动。事情发生在大四下学期实习归校之后。那一天夜里,曹刚潜伏在学校的公用女厕里,等到了一名刚刚下自习的大二女生。把女生击晕后,曹刚在厕所后面的荒地里,对女生进行了性侵。在性侵的过程中,女生惊醒并大叫,慌了神的曹刚用砖块反复击打女生的头颅,导致女生全颅崩裂,当场死亡。警方在现场发现了足迹、手印和精斑等关键证据,并且通过对曹刚两名同寝同学的调查,明确了曹刚之前存在偷盗女性内衣的变态行为。经过DNA检验,曹刚就是本案的重点嫌疑人。事发当晚,曹刚彻夜未归。他惊惶失措,敲开了姐姐曹允的门。听完弟弟的自白,曹允感到一阵眩晕。但曹刚接着就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这是这么多年来,弟弟第一次主动的身体接触。就像小时候一样,弟弟眼里的泪光让她心里一阵酸楚。曹允做出了决定。曹刚在姐姐的安排下,踏上了逃离南安的路,但很快就被警方捉拿归案。曹允涉嫌包庇罪,也被警方追捕。这就让曹允陷入了危机,毕竟她平时的积蓄都存在弟弟名下,现在全部被冻结了。而且,被警方追捕的她,也不能公开招嫖。不过曹允毕竟在市井之间厮混了这么多年,在狐朋狗友的帮助之下,她暂且可以苟且偷安。除了用身体来回报狐朋狗友,她还在这段时间通过朋友私下的渠道疯狂招嫖、运毒,都是为了迅速攒够一大笔钱。她并不是怕坐牢,而是想要拼死一搏。她不知道弟弟会不会杀人偿命,她希望自己可以想到办法保住弟弟的性命,花再多的钱,都在所不惜。不久之后,传来了好消息,弟弟越狱了!好消息没维持两天,噩耗又来了,弟弟曹刚在建筑工程研究院的一个实验区域内被割除生殖器后,焚烧致死。而那个杀死弟弟的混蛋,居然被网民视为英雄,还给他取了个绰号——“幽灵骑士”。曹允世界里的唯一光亮,就在这一刻,彻底熄灭了。在这个世界上,曹允已经没有继续生存的理由了。但她不想就这样简单地结束自己的生命。父母失踪的时候,她还太小,什么都做不了。现在,她至少可以为死去的弟弟“做点什么”。她在心里默默列好了一份名单。名单上面有曹刚寝室那两个告密的同学。她每次去学校给曹刚送东西的时候,也热心地给他们带过好吃的,帮他们认真打扫过整个寝室,希望他们能替她照顾好她的弟弟。他们每次都笑眯眯地答应着,然后笑眯眯地从头到脚打量着自己。弟弟杀完人后,曾经哭着告诉自己,大学的生活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光鲜美好。她恨弟弟这么晚才告诉自己,她更恨那两个总是笑眯眯的同学。死的应该是他们,而不是她的弟弟。“那就让他们去死。”曹允这样想着。毕竟,这不是她第一次为了弟弟杀人了。看着鲜血从那两个男生的颈动脉喷涌而出的时候,曹允收获了有生以来第一次的快感,那种痛快淋漓的感觉让她流连忘返,甚至在现场留下了她的血指纹。她杀死弟弟的两名大学室友之后,再次在狐朋狗友的帮助下隐藏了起来,继续用招嫖得来的钱维持着她自己的生活。因为她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完——杀死名单上的最后一个人,那个“幽灵骑士”。这件事情很难,她不知道怎么下手。更何况,现在公安部门已经对她发出了A级通缉令,她完全不能在公众场合现身。那么,如何才能完成未尽的夙愿呢?只要完成了这个夙愿,她随时可以选择去阴曹地府和弟弟团聚。直到昨天,她终于等来了机会,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次找上门来的机会。一根烟的工夫,曹允的脑海里像是放电影似的过了一遍自己二十四年的人生。她苦笑着掐灭了指间的烟头,在胖男人巨大的鼾声中,从连衣裙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小字条。上面是那个人的联系方式,曹允相信,那个人不会是个骗子。第一章迷宫的死角遗忘比绝望更强有力。——(德国)叔本华1凌漠一把拽下程子墨腰间的钥匙串,紧紧握在了手心里,警惕地左顾右盼。还好,在这一片被遗忘的角落里,并没有多少行人走动,更没有人注意到凌漠这个细微的动作。在确认安全后,凌漠小心翼翼地把手心里的钥匙串塞进了他左胳膊的石膏筒里。其实凌漠的伤势并不严重,但是他还是在包扎了绷带的胳膊外面套上了一个石膏筒。程子墨一脸惊讶,但仍然挽着凌漠的右胳膊,低声问:“你干吗?”凌漠保持着他踱步的速度,冷脸道:“伪装。”“嘿嘿嘿!”程子墨甩开凌漠的胳膊,抗议道。凌漠赶紧做了个“嘘”的手势。程子墨压低声音说:“我这还不叫伪装?这套衣服估计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流行款吧?还有,我脸上抹的这些,看起来就一个村姑好不好?我都不敢照镜子了!”凌漠弯起右胳膊,示意程子墨赶紧重新挽过来,说:“把你的口香糖吐了。”程子墨又想抗议,但却迎上了凌漠冷峻的警告眼神,于是悻悻地转头,装作吐痰似的把嘴里的口香糖吐了。凌漠收回眼神,任由程子墨不情不愿地挽着,不动声色地对程子墨说:“这个区域的房屋外侧没有配套的设施,窗外连一个空调外机都没有,窗帘都是麻布制的,说明这是一片贫民窟。穿着时髦的背带牛仔裤,嚼着口香糖,住在贫民窟里,你自己不觉得很奇怪吗?善于伪装是作为一名捕风者最起码的素质。”程子墨自知理亏,想转移话题,低声说:“那你抢我的钥匙干吗?我钥匙招你惹你了?”她的话语中已经没有了针锋相对的语气,而更多的是询问。凌漠用右手的中指伸进石膏筒里,把那一串钥匙掏了出来,挡在怀里,拨出其中的一把,给程子墨看。“哦,手铐钥匙。”程子墨恍然大悟,“随身带着手铐钥匙有可能暴露咱们的身份,我还真没想到这一茬。不过,就是一串钥匙而已,谁能注意到这么细的细节?”“永远不要低估我们的对手。”凌漠抬起头,重新把钥匙塞进了石膏筒里。伪装成夫妻俩的凌漠和程子墨,顺着小区里的道路慢慢地走着。程子墨没了口香糖,顿时觉得百无聊赖,而凌漠则一直左看右看。大约一顿饭的工夫,凌漠说:“好了,差不多了,可以回去了。”“啊?”程子墨被凌漠冷不丁的一句话惊了一下,说,“你看完了?看出什么来了?唐铛铛和我姐的视频追踪做得准不准?”“差不多。”凌漠说,“回去说。”凌漠“拖”着一脸茫然的程子墨加速向小区门口走去。其实这个小区也没有什么正经八百的大门,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八百的小区。只是在那破落的几栋楼之前,有一条唯一通向外界的通道罢了。不远处的废墟旁边,“万斤顶”就停在那里。万斤顶是部刑侦局为守夜者组织专门配备的两辆特种用车之一。另一辆是专门为天眼小组配备的特种车辆,守夜者组织成员们称之为“皮卡丘”。万斤顶是由一辆十七座的运兵车改装的,改装后的万斤顶通体漆黑,从外表看,像是一辆普通的保姆车。它的四周窗户全部被拉上了窗帘,就连正面的挡风玻璃也做了特殊处理,让人看不清车里的情况。但是,除了车内前部的几个座位,它的后部被设置成为储存各式各样装备的仓库,以及可以和总部进行即时通讯的联络间。车辆的周身铁皮和玻璃都做了特殊的钢化处理,可以说它的冲锋能力不亚于一辆军用装甲车。整车有将近七吨重,所以大家称之为“万斤顶”。不过,五升的排量让万斤顶的动力系统丝毫没有受到车重的影响。和万斤顶相比,皮卡丘要轻便许多。唐铛铛第一次走进皮卡丘的时候,着实被吓了一跳。车内的各种仪表、屏幕、按钮,看起来就像是宇宙飞船的驾驶室。皮卡丘因为全车被喷了黄色的油漆,并且车顶有两根可供即时通讯的粗天线而得名。皮卡丘上传下载数据的速度不亚于一个数据实验室;其讯号甄别、定位能力也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当时,唐铛铛钻进车里,硬是“玩耍”了两个小时不愿意下来。但此时此刻,唐铛铛还在守夜者大本营,在万斤顶车上等着凌漠和程子墨的是萧朗。和唐铛铛相比,身形高大的萧朗对这些特种用车的感情就复杂得多了,在车子里守候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有一种要被逼出幽闭恐惧症的感觉。凌漠和程子墨低调地钻进了车子。车内的几个人正焦急地等待,车内的广播开着,可能是为大家缓解心情。“据南安都市报报道,我市新桥镇一幼儿在接种疫苗后出现昏迷的症状,幼儿家属大闹卫生院,导致一名医生和一名护士受轻伤。接到报警后,市公安局、卫计委和药监局组成联合调查组,对新桥卫生院进行调查。经查,本次事故可能与卫生院保存疫苗不当有关。目前,卫生院负责人已停职接受调查,当事幼儿已脱离生命危险。”凌漠一关车门,将广播音量调到最小,然后拿出一张白纸开始画了起来。程子墨站在凌漠的身边,惊叹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就那么一小会儿,绕了一圈,就能把整个小区的地形画下来?”“什么?什么?什么?”萧朗个子太高,在车内只能弓着身子,他一手拿着望远镜,一手扶着凌漠的座椅靠背,说,“这么久还叫‘一小会儿’?都急死我了!你们找到没有?找到没有?”“暂时没有。”凌漠头也不抬地说。“没有?”萧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没找到你们怎么回来了?我说我去吧!说不定我去就直接给她擒回来了!”“你去暴露吗?”凌漠冷冷地把萧朗怼了回去。“就我这身手,有住户有什么关系?保证伤不到!”萧朗秀了秀胳膊上的肌肉,说,“不行,还是我去吧。”说完,萧朗就要开门下车。“回来。”凌漠伸手把萧朗拉住,说,“凶手虽然是女性,但是做事不计代价,她的前科就可以说明一切问题。另外,还不知道她从哪里得到了枪支。我们更不能确定她的住处会不会设置其他危险品,所以不能贸然行动。”“老萧带着特警的人估计五分钟之内就会赶到,我要在他赶来之前抓住她。”萧朗说,“我们守夜者可不是吓唬人的。”“不要个人英雄主义。”凌漠说,“老师说了,安全第一。你要是静不下心来,就再仔细看看背景调查报告。”说完,凌漠把一叠红色封面的资料扔在了车前排的小桌子上。萧朗还想辩驳,凌漠再次用冷峻的警告眼神看着萧朗,说:“我才是指挥员。”萧朗梗着脖子瞪了凌漠一会儿,还是败下阵来,背靠着副驾驶座位,坐在车门口,百无聊赖地翻起资料。“这没什么好看的嘛,我都看了好几遍了。”还没看上一分钟,萧朗就等不及了,“曹允嘛,失足女,辗转待过好几个地方,就是这么回事。”“没那么简单吧?”程子墨说,“经过一组刑警长达数月的工作,依旧没有发现曹允的行踪。可以肯定的是,曹允在杀死两名学生之后,寻找到一个可靠的藏身之处,喏,可能就是这里面,潜伏了起来。她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当然不简单。”萧朗说,“我们抓住‘幽灵骑士’这事,是警方高层的机密事件对吧?你不说,我不说,我们大家都不说,没几个人知道。可就给这么一个可怜又可恨的女人知道了,然后‘幽灵骑士’就被这个可怜又可恨的女人给设计杀害了,还是在警方的眼皮子底下。要是我在,我直接当场就给她抓住了,你信不信?”“你就拉倒吧。”程子墨乐了,“要不是凌漠记性好,把越狱犯H的名字——曹刚给记住了,怎么能联想到曹允去杀‘幽灵骑士’的动机啊?”“分析动机有什么用啊?”萧朗说,“要不是我抓回来的那几个人的交代,线索的头儿就没了。而且凌漠你知道‘幽灵骑士’手心里那个‘守夜者’的字条是啥意思不?”“难道你知道?”程子墨问。“行了行了,反正斗嘴的时候从来都没见你站在我这边过。”萧朗挥了挥手,没劲地说,“又不让我去抓人,又不让睡觉,两天没睡觉了都。”“睡什么?”凌漠又破坏了萧朗的黄粱美梦。一个小区的概览图,在凌漠手中的白纸上,慢慢地展现了出来。“这还真是一个藏身的好地方。”凌漠轻轻地咬着笔尾,沉吟道。萧朗听见凌漠终于开口,猛地一个弹射跳了起来,无奈脑袋狠狠地撞在了已经钢化处理过的车顶棚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在程子墨惊讶并且关切的目光中,萧朗仅是揉了揉脑袋,说:“怎么说?怎么说?”凌漠依旧没有抬头,咬着笔说:“这里,曾经是一处矿场的宿舍。矿采没了,矿场就迁移了。既然矿场迁移了,在职的员工自然要跟着矿场走,所以留下来的,都是一些守着老房子的老弱病残了。”“何以见得?”萧朗问,“警方的报告还没到。”凌漠说:“房屋虽然都老旧了,外墙的漆虽然都剥离了,但是我在一栋房屋的侧面,看见了‘矿’字,而且你看我们现在旁边的这一片废墟,原来的框架就应该是一个矿场。你记得吗,今天凌晨的时候,我们还在考虑这个区域为什么没有派出所管辖?其实以前国有矿场都是有自己的公安保卫部门的,里面的民警属于企业公安,企业公安管理自己企业区域内的事件,地方公安无法涉足。可能是改制之后,这里的行政区划出现了问题,成了‘三不管地带’。矿场基本都是国有企业,那么这些宿舍显然不能分配给个人。所以,大部分房屋都已经搬空了,留下的,自然就是老弱病残了。”“你都没有进楼去看!”程子墨说。“空置的房屋是没有窗帘的。”凌漠说,“只有五分之一的房屋窗户悬挂了窗帘。位置偏僻、有免费的空置房屋、行人稀少、邻居很难发现动静,这当然就是最好的藏身之地了。之前曹允消失的那段时间,很有可能就是潜伏在这里。”萧朗拿起望远镜,朝远处的小区方向看了看,说:“可是,有人居住的房屋也不少吧?我们怎么找?”“就在这一栋。”凌漠指了指纸上的其中一栋房屋。“你看见她了?”萧朗激动地问。“显然没有。”凌漠扬了扬手,打断了萧朗接下来的问题,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只是单纯地觉得,如果是我,必然会选定这一栋楼。”“好好好,你地形感好,行了吧?”萧朗不耐烦地说,“别卖关子了,快说。”凌漠无奈地摇摇头,说:“而且,我还知道,曹允肯定选择了这栋楼第三单元最西边的这一户。这栋楼,位于小区内道路咽喉的位置。只有第三单元西边的这一户,从南侧的两个窗户就可以完全监视到所有进出小区的人。这种绝佳的地形优势,她没道理不用。另外,这栋楼的北侧长了几株大树,如果单元口被警方封锁,只要她住的楼层不高,她完全可以利用其中一株贴近阳台的大树下楼逃窜。虽然出入小区的通道只有一条,但是如果她逃了出来,只要身手还可以,不排除有攀登废墟逃离的可能;又或者可以窜进其他有住户的屋子,警方接下来的工作就比较棘手了。前可监视,后可逃窜,这是黄金地形啊。”“住的楼层不高?”程子墨问,“楼有六层,你的意思是……”“下面四层。”凌漠说,“大树已经有四层楼高了。而且,我刚才说了,她很有可能选择没有邻居的屋子。根据刚才说的窗帘理论,有窗帘的这一户——三〇六,很有可能就是曹允的藏身之地。”萧朗重新提起望远镜,调整焦距,向小区内看去。“不用看了。”凌漠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一户的窗帘是用夹子夹上去的简易窗帘。我们知道,如果要正常安装窗帘,要有滑轨,保证窗帘能开能合。如果是曹允,她既然永远不会拉开窗帘,那么只需要一根铁丝和几个夹子就可以固定窗帘了。所以说,我的推论应该不会错,就是这个三〇六。”“她怎么会找到这个区域?”萧朗说。“一个被世界遗忘的人,自然很容易找得到被城市遗忘的角落。”凌漠耸了耸肩膀,一脸漠然。“她会不会不在屋里了?”程子墨担心道。“不在屋里会在哪儿呢?”凌漠想了想,说,“至少你姐姐敢保证她进入这个区域之后两天就没有再出来过了。只要在这个区域里,我敢断定她就在这个屋子里。”“那还等什么?”萧朗拔出腰间的92式手枪,检查了一下弹夹,又把枪重新塞进枪套里,然后从装备库里抽出一支JS9毫米微型冲锋枪,一把装上了弹夹。“等警方支援。”凌漠说,“行动前,必须封锁楼前楼后,这样即便曹允看见了我们的行动,也会让她放弃逃跑的希望。另外,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需要先疏散群众。这里的群众没有工作,所以应该大多数都在家里,不疏散他们,还是会有很多未知危险的。”“还好,他们已经到了。”程子墨指了指远方悄无声息地开过来的几辆依维柯。“万事谨慎为先。”凌漠猜到了萧朗所想,安抚道,“瓮中之鳖,跑不掉了,不过,我们不能忽视她的狡猾。”“即便再狡猾,不还是被我们轻而易举地锁定了吗?”萧朗自信地说。2确实,守夜者组织和警方已经明确是曹允杀害了“幽灵骑士”。话说事发当天晚上,在萧朗和凌漠发现“幽灵骑士”已经死亡之时,萧朗就像箭一样蹿出了ICU(重症加强护理病房)。凌漠并不知道萧朗的用意是什么,他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但很快凌漠就冷静了下来,拨通了傅元曼的手机。可能是惊吓和内疚的双重作用,聂之轩苍白着脸靠在ICU的墙壁上,因为全身颤抖,他的假肢也被带动着微微颤抖。凌漠用手搭住聂之轩的肩膀,拉着他走出了病房。凌漠的意图很清楚,他要尽可能地保护现场,期待在现场找出关键的物证。而此时的聂之轩,显然是一个有嫌疑的人,所以凌漠的这个动作,看似在拉聂之轩离开,实则在控制他的行动。凌漠不愿意怀疑聂之轩,但是过往的经验告诉他,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幽灵骑士”被杀,事件大到让守夜者的导师、学员和警方在十分钟之内就全部到齐。萧闻天在傅元曼的授意下,了解大概情况之后,开始对现场调查工作进行布置,并要求所有人各司其职,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以最快的速度获取线索。现场调查工作有三条重要的支线,一条是特警部门领命去追寻制造车祸的轿车和三轮车;一条是由唐铛铛带领几名警方的图侦人员对医院各个位置的监控进行调取,期待获取嫌疑人的影像;最后一条是由程子墨带领警方的刑事技术人员对“幽灵骑士”被杀案的现场——ICU进行勘查。没有给凌漠安排任务,是因为萧闻天带领众多警察赶到的时候,凌漠就悄然离开了。凌漠的观点和众人不一样,他注重的是犯罪分子究竟是怎么伪装自己、怎么获取公安局给医院核发的通行证的。所以,凌漠只身一人去护士办公室进行了调查。护士的更衣室和办公室都在ICU对面的护士站的后方,有专门的通道可以进出。而更衣室和办公室之间,就是一个可以通往一楼的安全出口。这是一条病人不会知道、只有医护人员才知道的内部员工通道。更衣室和办公室的门都没有上锁,医生和护士被警方叫去问话了。办公室的墙上有一排可以悬挂钥匙、毛巾等物品的挂钩,其中一个挂钩上是空的。凌漠推测,护士很有可能就是把通行证挂在了这里,所以很轻易地被犯罪分子顺手牵羊。更衣室里是一个一个挨着的柜子,平时护士在这里更衣,大多数柜子都没有上锁。凌漠从口袋里拿出手套,挨个柜子打开。有些柜子里放着护士服,也有些柜子里放着便装,还有些柜子里是空的。他知道,当班的护士柜子里可能有换下来的便装,也有可能护士直接把护士服穿在便装外面,就会留下一个空的柜子。但是,不当班的护士的柜子里必然会有护士服。凌漠微微一笑,凭着他在办公室里看见的值班表,把脑海里的名字和柜子上的名字一一对应起来。唐铛铛组进展得很快,他们几人分工,把医院各处的监控录像都收集了起来,并且对监控进行了分析。唐铛铛还留了个心眼,让一名警察去调取了车祸发生现场——医院大门口附近的南安西一路的监控录像。在唐铛铛的分析下,事件很快得到了还原。当天夜里九点三十一分,一辆轿车缓慢开进医院大门,后面跟着一辆坐有多人的电动斗篷三轮车。在进入医院后,轿车开往医院大楼侧面的停车场,因为没有监控,具体情况不明了。三轮车停在医院大门口的阶梯之下,陆续下来六个人,村民装扮,看起来都有不同程度受伤。六个人在医院大门口等待另外两个估计是从轿车上下来的人会合,之后,八个人一同走进医院大楼的一楼急诊中心大厅。从肢体动作上看,几个人应该是边走边在争吵。接下来的时间里,八个人在急诊室里接受包扎,其间也发生了争吵。估计是争吵声过大,二楼ICU的医生、护士于九点四十分进入急诊室支援。监控里也看见了聂之轩的身影。九点四十五分,包扎完毕后,八个人离开了医院大厅,二楼医生、护士和聂之轩返回ICU。随后,医院大门口就看见凌漠和萧朗冲了进来。而“幽灵骑士”被杀,应该就是在这五分钟之内发生的事情。ICU附近的几个监控摄像探头没有发挥出重要的作用。凶手穿着护士服,戴着口罩进入了现场作案,大部分的监控都只记录下她的侧影和背影。因为录像质量的问题,图像缺帧严重,甚至无法看出凶手的步态。但从身形来看,基本可以确定是女性作案。从简单的几帧可以看到正脸的图像中,依稀可以看得到凶手的眉眼。从监控里确实看不出什么可疑人员的线索,但是唐铛铛留下的心眼,却让警方获取了线索。根据调取的车祸现场的监控,警方还原了车祸的过程。一辆黑色大众宝来轿车在南安西一路上行驶的时候,路遇在对面车道上行驶的电动三轮车。轿车在两车即将相会的时候,突然调转车头冲入对面车道,将三轮车撞翻。轿车驾驶员下车,协助三轮车驾驶员把乘车人员从车内扶出,并把车辆扶正。从轿车驾驶员的动作来看,应该是要求三轮车驾驶员把伤者拉往南安医学院一附院,也就是事发医院。轿车的突然转向显然是不正常的行为,而经过调查和监控可以知道,这条路上每天晚上九点多都会有大量电动斗篷三轮车去把在城里打工的人员拉回村里。所以萧闻天断定,三轮车是被随机选择的,是被动的,而轿车是主动制造事故的嫌疑车辆。还有一个疑点就是,从唐铛铛处理出来的影像看,事发当时轿车内应该坐有三个人:男驾驶员、副驾驶上的女人和后座上的男人。而轿车抵达医院之后,只有两个男人进入了医院大厅。那么,剩下的那个女人可能是在车内等待,也有可能下车作案。所以,找到轿车司机,是本案的关键。推理刚刚结束,没想到萧朗已经用手铐铐着两个人回到了医院。原来萧朗在事发后,大概了解了车祸的经过,便驾驶汽车去寻找嫌疑车辆了。他先是找到了三轮车,盘问村民后,得知轿车司机一共赔偿了他们五千元钱私了。萧朗认为村民们没有嫌疑,于是问到了轿车的车牌,根据定位一路驾车狂追,终于在五公里外把轿车拦截了下来,并且一个人制伏了两名犯罪嫌疑人。萧闻天在医院选择了一个闲置的病房,对两名犯罪嫌疑人进行了突击审讯。凌漠和萧朗主动要求参与旁听。“我真是啥也不知道!我冤枉啊!我就是一个黑车司机,晚上开车不安全,就叫上了我的弟弟一起。”轿车司机说,“中间我们见一个穿着花毛衣的女人在拦车,以为她是打车的,结果她上车就问我有笔生意做不做。听她说起来也不复杂,撞一辆电动三轮车,把电动三轮车上的人喊去南医一附院治疗,最好在治疗的时候和那帮‘刁民’再吵一架。她给了我们五万块钱,说三万给我们,一万作为医疗费,剩下一万让我们给村民私了。我想想,估计这娘儿们和某个村民有仇吧,想报复一下。这不杀人不放火的,能挣这么多钱,我没理由不接这活啊。到了医院,那女人就下车了,人不见了。毕竟钱已经拿到了,我也就没在意。哪知道你们来了个这么猛的警察,给我们一顿摁啊,我胳膊都快断了。”“什么活都敢接,你活该。”萧朗瞪了瞪眼睛。“是这一件花毛衣吗?”凌漠走出了临时审讯室,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物证袋,里面装了一件女式毛线外套,黑色针织的,上面有大朵的牡丹图案。“对对对,就是这个!”司机指着凌漠说。“他们的证词一样。”审讯结束后,萧朗对凌漠说,“涉嫌故意伤害罪,可以刑拘了。”“不错。”凌漠点头肯定,“从微表情来看,他们说的是真话。”作为一个读心者,阅读对方的微表情是必备的能力之一。唐骏作为凌漠的导师,在这方面算是没少教他。如果说在审讯的过程中,萧朗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套他们的话,那么凌漠所做的,就是察言观色。按照唐骏的理论,凌漠要求负责审讯的警官不要过于开门见山,先是问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没对话几句,凌漠就已经摸清楚了两名被询问人的“基线反应”。基线反应是一个人自身的本能反应或者习惯性反应,简单地说,就是被读心人正常反应的参照物。只有把握住每个人的基线反应,才能准确地分析每个人不同微表情、微动作的含义。这也是分辨个体差异的一个重要环节。在整个询问的过程中,被询问人的微表情、微动作发生着细微的变化,这被一旁的凌漠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先是眼神失去光彩,身体整体呈弯曲、下坠趋势,面部肌肉松弛、下垂;在警官问到核心问题的时候,他们又眉毛上扬、上眼睑提升;随即在供述整个过程的时候,他们下巴微伸,身体前屈,面部肌肉松弛;在交代完事实之后,他们又都是主动转移了视线,头、身体和脚转向一边。用唐骏的理论看,这就是从失败反应变成了冻结反应,再变成服从反应,最后是逃离反应。简单翻译一下就是,这两个人因为被萧朗“暴力”制伏,在刚开始谈话的时候,有明确的战败情绪。但一涉及核心问题,他们就因为警方对此事的高度重视而惊讶。既然警方高度重视,他们自然有明确的服从情绪,而这种服从情绪,从某种程度上就决定了他们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尤其是交代完毕后的逃离反应,是为自己所犯错误的后果表示极度的担心,这更加印证了他们交代的确实就是事实。凌漠把他们的反应都记录在案,这些数据即便是放到唐骏的面前,唐骏也一定会得出同样的结论。“那你这个在哪里找到的?”萧朗抢过凌漠手里的物证袋,左看右看。“更衣室。”凌漠说,“是她换下来的。”“证据确凿啊,找到这个女人,一切谜团就解开了。”萧朗自信满满地说。“证据确凿?靠那个还不够。”程子墨也加入了他们的对话,一边走,一边摘下头套,说,“还得看我这个的。”“你这又是什么?”萧朗好奇地去看程子墨手中的物证袋。“现场我们勘查过了,包括ICU,包括凌漠找到衣服的更衣室。”程子墨说,“进入ICU前都要戴手套、头套、口罩和鞋套,和我们现场勘查差不多,所以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都不可能被发现。更衣室则比较简陋,没有能够留下指纹或足迹的客体条件。”“那你这是什么东西?”“这是给被害人输液的点滴管。”程子墨说,“我在点滴管的悬壶上发现了一个三角形的针眼,针眼的旁边,看起来有人体油脂黏附上去的痕迹。”“一般医院的注射器都是圆形针眼,三角形针眼不常见,看来这就是杀死‘幽灵骑士’的关键东西。”凌漠沉吟道,“而且,注射的时候如果皮肤碰到了悬壶,就有可能留下皮脂腺的痕迹,这是有望做出DNA的。”“这个我懂,我妈肯定能给做出来。”萧朗打断了凌漠的话,朝程子墨竖了竖大拇指。程子墨轻轻地吐了口香糖,骄傲地说:“那是自然,我去找傅阿姨检验鉴定啦。”“这个靠DNA数据库比对有戏吗?”萧朗又担心道。“走,看看铛铛那边怎么样。”说完,凌漠率先向楼下的皮卡丘走去。“等等,什么铛铛?你什么时候开始光喊名字不带姓了?你们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熟了?喂!”萧朗追了出去。二人刚走近皮卡丘,唐铛铛正好从车里钻了出来,手里举着一张刚刚打印出来的照片,看到凌漠就直接递了过去,说:“凌漠,你快看看,这个人你有没有见过?”“为什么先给他看?就不能先让我看吗?”萧朗一脸受了打击的模样,伸手想抢凌漠手里的照片。“哎,别闹——你就一脸盲,先看了又有什么用嘛!”唐铛铛笑道,“这可是我从轿车监控的截图里好不容易挑出的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女子的照片。这个高清摄像探头是从车祸现场到医院的一条路上的。虽然是晚上,拍摄条件差,但我还是把照片给还原到这么清楚,至少五官勉强可以看清了吧!是不是很棒?”“太棒了,太棒了,我们家大小姐最棒了。”萧朗学着唐铛铛的口气,由衷地拍手道,探头看了看凌漠手里的照片,“看这眉眼,和ICU拍下的凶手有点相似呀。”凌漠没有吱声,一双犀利的眼睛盯着照片看了许久,说:“我怎么觉得,她像H?”“H?”萧朗一脸茫然,“什么H?”“H的DNA在库里应该有,快找傅主任,如果悬壶上的DNA和H有亲缘关系,整个案子就清楚了!”3“靠这些便衣特警慢慢地疏散人,要疏散到什么时候啊?”在“万斤顶”里待命,萧朗很快就觉得无聊了。他一会儿看看远处楼房的动静,一会儿看看手表,都快把手中的望远镜给捏碎了。“没办法,至少我们的疏散工作不能被曹允发现。”凌漠耸了耸肩膀。“聂哥还在禁闭室里呢!说不定还要被提审。”萧朗说。“对啊,你说这警方怎么就这么迂腐呢?”程子墨说,“所有证据都已经指向了曹允,监控也看得出来当时聂哥是下楼帮助医护人员处置突发事件了,为什么还要关他禁闭?为什么还要不停地调查他?”“怕他是内鬼呗。”凌漠说,“而且,作为一个法医,聂哥确实缺乏一些侦查经验,他的行为是擅离职守了,给他处分也不为过。”“我能理解聂哥的想法。”程子墨说,“当时这些村民和医生发生了争吵,冲突一触即发,聂哥是最看不得这些的了。有些极端的人认为医患关系不好是因为警察不作为,你说荒唐不荒唐?所以聂哥作为又是警察、又是医生的人,生怕在警察在场的情况下,出现了医患冲突,这样的心情我完全应该理解。”“即便聂哥在,曹允伪装得那么好,他也看不出来啊!”萧朗说,“而且警方也有几个人在门口守着,不都没守住吗?”“所以组织对聂哥的处罚,仅仅是禁闭。”凌漠说,“接受调查也是必然程序,至少要排除他是通过故意离岗来配合杀人行动的嫌疑。”“你这话说得我就不爱听了。”萧朗说,“你怎么可以连聂哥都怀疑!我绝对相信他。”“我有权怀疑所有人。”凌漠说。“你……”萧朗被噎住了。“不接受抬杠。警察就该有一颗随时怀疑别人的心,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凌漠摊了摊双手。不一会儿,“万斤顶”里的对讲机响了起来:“各单位注意,居民已经有序疏散,现在进行进一步化妆侦查,确认周围有无闲散人员。”“傅老爹说,这次的行动我是指挥参谋,但是具体抓捕进攻行动,你可以提供意见。”凌漠说。“啊?我们不还是学员吗?这就已经是警察了?”萧朗喜上眉梢。“傅老爹说,我们的手续都办完了,现在已经算是警察了。”程子墨说,“回头案子结束,还要进行一个补考核和补入警宣誓。”“这可太带劲了!我来想想啊,我想想怎么攻进去。”萧朗一边说,一边钻去设备库,拿出一件防弹背心套在身上,指着胸前的“警察”二字说,“这不够,不够,回去咱们记得把这字改成‘守夜者’。”凌漠饶有兴趣地看着萧朗左折腾、右折腾,说:“人这个物种,怕是最善变的了。不知道是谁,在三个月前,誓死也不愿意当警察。”“不要说那些没用的,现在公事为重。”萧朗假装一脸严肃,拿起了对讲机,说,“各单位注意,现在听我指挥,现在听我指挥,黑豹突击队一分队,负责全面卡死小区通道;二分队对中心楼房南北两侧进行全面封锁;三分队我们一起从单元门进入。请注意,单元楼道狭窄,请注意安全,我打头阵,其他人断后。其余特警兄弟,分散包围小区周边。”凌漠淡淡地笑了一下,虽然萧朗的这个措辞听起来大多是从电视剧里学来的,但这种进攻阵形的分配是没有丝毫问题的,可以说是三重保险。凌漠知道,让萧朗参与指挥只是进一步调动他的积极性,让他更热爱这份职业,这都是萧闻天的主意。其实,此时萧闻天正坐在离他们不远的一辆依维柯里,他才是真正的幕后总指挥,他们所有的命令意见,都是需要通过萧闻天来下达的。“三分钟后行动。”萧朗说完,他们似乎听见了周围依维柯里传出枪上膛的声音。“走,一起。”萧朗转头对程子墨和凌漠说道。“我们?”凌漠故作吃惊状,“我顶多是个读心者,她就一寻迹者,我们可没必要跟着你卖命。”“怕死啊你?”萧朗拿出两件防弹背心,不由分说,给凌漠、程子墨二人套上,又递上两把手枪,说,“练摊的时候,不是说好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吗?”“有说过吗?”凌漠接过手枪。“没那么夸张,抓个女人而已。”萧朗自信地指了指程子墨,道,“我还答应请她姐姐吃饭呢,抓到人以后立即请,这全靠她姐姐锁定目标啊。”确实,程子砚和唐铛铛功不可没。在调查阶段,警方在现场获取的所有物证都指向犯罪嫌疑人曹允。可是,就和杀死两名证人之后一样,这个曹允又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唐铛铛自知自己在图侦技术方面还是初窥门径者,毕竟图侦技术和网络安全技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所以她找到了程子墨,希望程子墨可以请她在龙番市的姐姐程子砚出马,利用图侦技术对曹允进行寻找。作为龙番市的图侦技术专家,在请示领导之后,程子砚乘警用直升机抵达了南安。当时警方掌握的线索对图侦技术毫无帮助,而整个南安市有十几万个摄像探头,又不能确定曹允的准确通过时间,几乎是不可能寻找到曹允的踪迹的。程子砚听萧朗大概介绍了案情,要了一张南安市地图研究了起来,凌漠站在一边,给程子砚介绍每条道路的监控设施情况以及道路周边的建筑物情况。凌漠的记忆力深深折服了程子砚,让她啧啧称奇。程子砚无意中抬头看见妹妹正在沙发上嚼着口香糖发呆,于是责怪道:“别人都在找线索,为什么你在那儿什么都不干?”程子墨甩了甩短发,说:“嘿,我是一个想做捕风者的寻迹者,这是觅踪者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啊。”“你明明是当寻迹者的好材料,却要天天跟着狩猎小组,而不跟着天眼小组。”凌漠无奈地摇头笑道,“是不是就因为司徒老师曾经夸过你是个做狙击手的好料子?”“我才是好料子,我视力好!”萧朗说。“司徒老师说了,狙击和视力关系没那么大,你的射击课成绩就是不如我。”程子墨说。“那是司徒霸偏心,打人情分!”萧朗握着拳头抗议道,“我的靶子比你们的小一半!”凌漠似乎没有听见二人的争吵,对程子砚说:“程姐,你看有办法吗?”程子砚皱起眉头,说:“图侦技术有很多技术战法,但是这个案子还是比较特殊的。因为掌握的信息太少,无法明确曹允的出行习惯,就无法用实验论证法对整个逃离路线进行还原。”“这个战法我知道,和侦查实验差不多对不对?”萧朗抢着说。“如果用信息关联法,”程子砚没有被萧朗打断思路,说,“因为缺乏条件,也很难实现。你们还原的曹允作案过程是她乘黑车抵达医院,从没有监控的内部员工通道进入二楼的更衣室,脱去了自己的外套,然后换上护士服,去办公室拿了通行证,端着准备好的注射用具进入ICU作案。曹允在更衣室里脱掉了外套,而我们又不掌握曹允外套内的衣服,加之她又不可能穿着护士服到处跑,所以我们不可能在视频影像中找到服饰类似的目标。又因为医院监控缺帧,所以无法通过步态寻找目标。如果找一个类似体形的女性,那就是大海捞针了。信息无法关联,所以也不可能奏效。”萧朗有些着急:“不如你直接说能用的战法呗?说不定我也懂。”程子砚却依旧十分冷静:“情景分析法似乎更不行。看你们的报告,对曹允之前习惯的通行方式并不掌握。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公交和地铁都还在运营,另外也有共享单车。我们既然不能推导出曹允可能使用的交通工具,那么就无法通过情景还原来寻找特定时间点的监控录像。”“到底有没有能用的?”萧朗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急性子。萧朗中气十足,引得程子砚抬头看了他一眼,微笑着说:“方法是有,用连线追踪法和圈踪拓展法。毕竟有一个关键点还是很有用的:曹允在杀害‘幽灵骑士’之前,杀害了两名大学生,在此之后,警方想尽办法也没有能够寻找到曹允的藏身之处,而在今天晚上,她又出现了,并且利用了一辆黑车。好就好在我们知道曹允在乘坐黑车之前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而且也能通过审讯知道她是从哪里上的车。”“圈踪?”凌漠摸着下巴,说,“你的意思是,我们既然找不到曹允逃离的路线,不如就去找一下她来的路线?”“对。”程子砚说,“既然是一个很保险的藏身之地,曹允自然不会轻易搬家。只要藏身之地不变,那她来的地方,自然也就是去的地方。”“这个想法不错。”凌漠点头认可,“可是,她穿的衣服能被摄像探头找出来吗?毕竟是晚上。而且那么多摄像探头,那么多监控影像,如何去找啊,太花费时间了吧。”“这就需要我说的两种方法并行使用了。”程子砚说,“圈踪拓展法,是以曹允上车点为中心,充分利用周围监控点的布局,向四周扩展搜索。在明确了曹允进入中心的方向之后,以她使用的交通方式的速度来计算,向该方向延伸,定时定位,各点连线,就能指出她来的方向,从而明确她藏匿的区域了。”“用速度算。”凌漠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程子砚说:“一般开车就按时速60公里算,电动车按时速20公里算,自行车按时速15公里算,步行就按时速5公里来算。”“小学数学都学过。”萧朗说。“不过,如果曹允住的地方很远的话,肯定是使用混合交通通行的方式抵达乘车点的。”程子砚说,“这么狡猾的一个犯罪嫌疑人,自然知道用不断变换交通方式的方法来逃避警方的侦查,所以我们在使用连线追踪法的时候,必须倒推她之前一步的交通方式,这样才能做到更高效率地在前一个监控点寻找到她的行踪。”“需要多少人帮你?”凌漠说。“人多也没用,两个助手就行了。”程子砚信心满满地抬起头看着妹妹。“我不干,看监控多无聊,眼都能看瞎。”程子墨正靠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嚼着口香糖。她使劲摇了摇头,把脑袋藏在臂弯里。“我来吧。”唐铛铛小声说道。“你那眼神不行,我来我来。”萧朗听程子墨说看监控伤眼,于是挡在唐铛铛的前面坐在了电脑前。“我也可以帮忙。”凌漠默默地打开了电脑。在接下来的七八个小时之内,整个办公室里非常安静,除了萧朗的哈欠声和大家的鼠标、键盘的声音以外,几乎没有别的声音。虽然整体气氛十分压抑,但是大家都铆足了劲儿,希望在天亮之前寻找到曹允的藏身之地。这么一个危险的罪犯在逃,对整个城市所有无辜的群众,都是一个极为危险的隐患。守夜者组织和警方都不允许她逃过明天。因为电子地图不能全面展现南安市的情况,凌漠特地制作了一张三米多长的纸质地图贴在墙上,并且把每条路的监控点在地图上都做了标记。随着监控录像审阅的字节数增加,大幅地图上慢慢开始出现了红点。这些红点就是程子砚在特定时间点、特定位置点上发现疑似曹允影像的记录。红点从曹允乘坐黑车的地点(南安西一路北段三点五千米处)开始,一直向北偏西方向延伸,一直到南安北五路口处消失。“这个挺好玩。”萧朗看着地图上的红点,说,“可是,到这里又能说明什么?这周围的区域可也不小啊。”“这就需要‘蓝点’了。”程子砚微笑着说,“既然红点到这里就没有再延伸了,说明目标地址离这里不远了。现在我们要找这一片区域所有的摄像探头,各个方向的都要找,为的是确定她没有从这些摄像探头之下离开,这就是在‘圈踪’。确定的摄像探头越多越好,圈定的范围越少越好。”凌漠点点头,说:“我马上安排人去这个范围内采集民用摄像探头,加上交警、治安、天网和城管摄像探头,应该是有不少的。”又是两三个小时过去,地图上像是有一个蓝色的气球,被红色的绳子牵着。经过大家的努力,嫌疑范围已经缩小到了方圆一公里的范围内,这对守夜者组织来说,实在是利好消息。“既然我们已经通过连线追踪法发现了曹允出发时候的轨迹,那么我们就有办法通过蓝点圈定的范围里摄像探头的特定时间,来寻找疑似曹允归来的影像。”程子砚说。“难道你找到了?”正在操作电脑的凌漠抬起头来,问道。程子砚把电脑屏幕转向凌漠,说:“你看这个人是不是?”屏幕里是一个女人的背影,正在转头看向侧面。虽然因为医院的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点击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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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英)毛姆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格式:AZW3,DOCX,EPUB,MOBI,PDF,TXT人性的因素:毛姆短篇小说全集2试读:版权信息书名:人性的因素:毛姆短篇小说全集2作者:[英]毛姆排版:咪奥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01-01ISBN:9787559803108本书由北京理想国时代文化有限责任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序Preface关于这些故事我有一点要提。读者可能注意到,我的很多小说都是用第一人称单数来写的。这种写作方式极其古老,“仲裁者”佩特[1]洛尼乌斯在《萨蒂利孔》里就用过,而《一千零一夜》中也有不少故事是这样讲述的。这样写自然是为了让读者信以为真,因为听一个人说这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总比听到他说有谁如何如何要更可信一些。此外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讲故事的人只需从自己的视角讲他确定的事,而不知道或者不可能知道的事情,就让读者去想象。过去有些使用第一人称的小说家在这方面很不小心,大段的对话是叙述者不可能听到的,描绘的一些事件照道理他们也不可能目睹。本来用第一人称单数写作最大的优势就在于方便你营造真实感,如此一来就浪费了。不过,那个讲故事的人和故事中的其他人一样,也只是一个角色,他可能是主角,可能是个看客或倾诉的对象,但他终究是个角色。作家用的这种技法是小说的技法,如果故事里的那个“我”比他——也就是作家本人——更善解人意,更清醒,更精明,更勇敢,更狡黠,更风趣,更睿智,那么读者诸君也请多见谅,大家要记得,作家并不是在给自己画一幅逼真的肖像,而是创造了一个角色,只为了讲他笔下的那个故事。[1]GaiuPetroiuAriter(?—66),古罗马作家。后文中的《萨蒂利孔》(Satyrico)被认为是欧洲第一部喜剧小说,通过主人公的一系列不幸遭遇,描绘罗马帝国早期的繁华与堕落。愤怒之器[1]TheVeelofWrath这世上比《航行指南》更耐读的书怕是没有几本了。这套丛书是水文地理局受海军部委员会的委托编写出版的,样子就做得很好看,布面精装(用的布都极为轻薄),有不同的颜色,最贵的也花不了多少钱。只要掏四先令,你就能拿到一本《扬子江航行手册》,“从吴淞河到最上游船只无法通行之处,扬子江一路胜景(包括汉江、嘉陵江、岷江等支流),和各处航行指引,尽在书中”;花三先令,能买到《东方群岛航行手册》第三卷,“囊括西里伯斯岛东北部、摩鹿加[2][3]群岛、济罗罗岛航线,班达海和阿拉弗拉海,以及新几内亚的西南、西、北海岸线”。如果你生性最厌恶作息习惯被打乱,或者有份大事业困住了你的脚步,那买这套书就要三思了。它们固然实用,却能把你的心神送去一场场妙不可言的旅行;那些一板一眼的文字,有条不紊的编排,精简扼要的材料呈现,和每一行都读得出的那种严苛、务实,却掩盖不了其中的诗意,如同扑鼻的芬芳,从每一页的印刷油墨中散发出来——这种感觉,就像你靠近东方某个如梦似幻的海岛,微风拂来,那种馥郁仿佛携着一种切切实实的慵懒,一下钻进你的五脏六腑。它们会告诉你泊船和上岸的地点,在每一处可以买到什么样的补给,在哪里可以找到饮用水;它们会介绍每个地方的灯塔、航标、潮汐、风力风向和天气,此外还会简略谈到当地的居民和贸易。那些叙述是如此不着修饰,几乎没有一个冗词,难免叫人琢磨,它是如何给了读者那么多额外的东西。而那额外的东西又是什么?这么说吧,是神秘和美,是浪漫,是未知的魅惑。一本书在你随手翻阅时能给出这样的段落,一定不是凡品:“补给:岛上是大量海鸟汇集之地,也有圈养的少量野禽;澙湖中可找到海龟,和不同数量、种类的海鱼,如鲻、鲨鱼、狗鲨等;围网捕鱼无用,但有一种鱼可用钓竿捕到。一个小屋之中存有少量罐装食物和烈酒,用于救济船舶失事人员。登岸不远处可从井中获取干净的饮用水。”人的想象若要穿越时空,依靠这样的素材难道还不够吗?[4]写出上述引文的编纂者,在同一本书中描绘阿拉斯群岛也同样克制。它们由一组或一列岛屿构成,“大部分区域海拔较低,被森林覆盖,东西向七十五英里,南北向四十英里”。书中写道,关于这些岛屿的信息非常匮乏;它们构成的小群体之间确有航道穿过,个别船只也曾成功通行,但这些路线都未曾仔细勘查,很多危险尚未测定;建议船只避开。阿拉斯群岛人口估计在八千左右,其中有两百个中国人和四百个回教徒,其余的都是未开化的土著。最主要的岛屿叫做巴[5]鲁,由礁脉环绕,长官即寓于此岛。他的房子白墙红顶,建在小山[6]上,最为醒目。荷兰皇家蒸汽班轮公司的船只每两个月去往望加锡,[7]以及每四周朝相反方向去往荷属新几内亚的马老奇时,都会在巴鲁停靠,船上人员最难以错过的标识也就是那幢房子。世界历史运转到某一时刻,长官成了一位埃夫特·格莱特先生;他统治阿拉斯岛的住民既有铁腕,但也时时不忘其中的荒诞之处。比如二十七岁便被放到这样重要的职位上,他自己都觉得好笑极了,到[8]了三十岁还是觉得有趣。他的这些岛屿和巴达维亚无法电报往来,而靠邮件通讯耽搁太久,即使他寻求意见,收到回复的时候也毫无用处了。于是他就心安理得地按照自己的判断行事,求老天保佑不要招[9]惹上级的责难。他个头很矮,最多不过五英尺四英寸,而且奇胖无比。本身就气色极佳,又为了凉快把头发剃光了,一张没有胡子的脸又红又圆。他的眉毛是金黄色的,但太淡了,几乎看不见,一双小蓝眼睛十分灵动。他知道自己缺乏威严的气度,但为了履行职责,就靠穿极为考究的衣服弥补。只要去办公室,或是主持法庭审案,或只是走出家门,他身上都会是一套洁白无瑕的衣服。那件配有闪亮铜扣的[10]短外套,剪裁得非常贴身,让所有人都见证他年纪轻轻,但肚子却圆得惊人。一张和气的脸上常因为汗珠而闪闪发亮,手上永远摇着一把棕榈叶做成的扇子。但在家里格莱特先生更爱除了纱笼什么都不穿,于是他那滚圆的一身白肉倒更像是个十六岁的好玩的小胖墩。他一般都起得很早,所以早饭都是六点钟就备好了,内容从来不变,一片木瓜、三个凉好的煮鸡蛋、削成薄片的荷兰球形干酪、一杯清咖啡。吃完早餐,他抽一根硕大的荷兰雪茄,找那几张还没完全翻烂的报纸翻看。然后更衣去办公室。一天早上他正忙于此事,总管到卧室里来,说琼斯老爷问能否见他一面。格莱特的裤子穿好了,正站在镜子前欣赏自己光滑的胸脯。他直着腰,挺着胸,收了肚子,得意极了,在胸膛上响亮地拍了三四记巴掌。这是男人该有的胸膛。男佣传了信,他还微笑着跟镜子里的自己使了个别有意味的眼神。这个访客能有什么事?埃夫特·格莱特英语、荷兰语、马来语说得一样流利,但心里的事情都是用荷兰语想的。他喜欢这样,对他来说,荷兰语似乎是门粗鄙可喜的语言。“让老爷等一下,我马上就出来。”他赤膊套了件紧身短上衣,扣好扣子,趾高气扬进了客厅。欧文·琼斯教士站了起来。“早上好,琼斯先生,”长官说道,“你来是为了在我开始工作之前跟我喝口小酒吗?”琼斯先生没有笑。“我来找你是为了一件很让人忧心之事,格莱特先生。”他回答。对于来访者的严肃神情和他刚刚的话,长官并不感到紧张苦恼。那双蓝色的小眼睛放射着亲切的神采。“我亲爱的好朋友,先坐下,来根雪茄吧。”格莱特先生很清楚欧文·琼斯教士不碰烟酒,但每次见面他都要问,可能是性格里爱搞怪,觉得这样好笑极了。琼斯先生摇了摇头。琼斯先生管着阿拉斯群岛上这些浸礼会传教士,他们的总部放在巴鲁,面积最大,人也最多,不过群岛里其他几个地方也有他们的礼拜堂。他又高又瘦,气质忧郁,一张枯黄的脸,大概四十岁。棕色的头发鬓角已经白了,发际线也一直在退。这个教士有知识分子的派头,但又好像没有什么思想。格莱特先生既讨厌他,又尊敬他。讨厌他是讨厌那种狭隘和古板;长官自己是个开开心心的异教徒,喜欢俗世的享受,只要条件许可,简直来者不拒,而对于这些享受全持批判态度的人,他自然是合不来的。他觉得这里的风俗正适合这里的百姓,传教士们不遗余力要摧毁一种千百年来运转顺畅的生活方式,他一点也不赞同。但他也尊重琼斯先生,因为这人诚实、热心、善良。教士是澳大利亚人,但祖上是从威尔士过去的。在群岛中,这是唯一的正经医生,一旦生了病,知道除了去找中国郎中还有别的办法,总是心里安定一些。而且长官比谁都清楚,琼斯先生的医术对岛上所有人是何等宝贵,而他又是如何慷慨地救助病患。一旦流感传播开来,这个传教士工作起来可谓以一当十,除了真刮起了台风,否则没有什么恶劣天气能阻止他赶往另一个岛屿治病。教士和妹妹住的是一幢白色的小房子,离村子大概有半英里,长官到的时候,他上船迎接,盛情邀请格莱特先住到自己家,等长官府邸收拾好了再搬进去。长官接受了邀请,很快就亲身体验了这对兄妹生活之简朴。他忍受不了。一日三餐除了饭菜疏淡不说,还只能喝茶;他点起雪茄的时候,琼斯先生有礼貌但也不容转圜地请他不要抽烟,因为他和他的妹妹都强烈反对这一爱好。没过二十四小时,格莱特先生就搬进了自己的房子。他逃离时怀着满心的仓皇,就像逃离一个瘟疫肆虐的城池。长官喜欢讲笑话、听笑话,也喜欢笑,跟一个永远一本正经回应你瞎扯的人住在一起,或是住在一个你最好笑的趣闻也换不来半分笑容的家里,真是血肉之躯不能承受的。欧文·琼斯教士是个了不起的人,但你无法跟他相处;而他的妹妹比他更糟。他们兄妹都不知幽默为何物,但哥哥本性忧郁,显然认定世间万事都不可救药,只不过要竭力完成自己的职责,而琼斯小姐是打定了主意要做一个喜气洋洋的人。她会不屈不挠地找出所有事情的光明面,就像一个复仇的天使,凶残地搜寻人类同胞的优良品质。琼斯小姐在教会学校教书,哥哥行医的时候她也帮忙,比如手术前她会给病人麻醉。在传教活动之外,琼斯先生自发建起了一个微型的医院,琼斯小姐就是这家医院的主管、护士、伤口敷裹员。长官个头虽小却性格顽强,从欧文教士与人性弱点的艰难斗争以及琼斯小姐不遗余力的乐观心态中,他总能找到有趣之处。找乐子不容易,任何时候都要尽力而为。荷兰的船每两个月来三次,会在港中休整几个钟头,这就够他和船长、轮机长好好热闹一番了。还有十分难得会从“周四岛”和“达尔文港”出来采珍珠的船,这些斜桁四角帆帆船一到,格莱特先生就有两三天欢乐无比的日子。这些采珍珠的工人,一般来说,都有些粗鲁,但个个精力充沛,有很多奇闻趣事可讲,而且船上还有大量的酒;长官会把他们请到自己家里,好吃好喝,当晚如果还有人能回得去船上,就不算尽兴。不过巴鲁岛上除了传教士,只有一个白人,叫做“红头特德”;这当然是个为文明社会所不齿的家伙。谈起这个人,谁都没有一句好话。白种人的名声都让他败坏了。但不管怎么样,长官有时候觉得,要是没有“红头特德”,这岛上的生活还真有些过不下去。奇怪的是,琼斯先生这时本该在把浸礼宗的种种奥秘教授给那些没有信仰的年轻人,却一大早为了这个混蛋来拜访格莱特先生了。“琼斯先生,您请坐,”长官说道,“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呢?”“是这样,我来见你是为了那个他们叫做‘红头特德’的人,你现在准备怎么办?”“怎么了,他出了什么事?”“你没有听说吗?我还以为警长已经告诉你了。”“如若没有紧急状况,我是不鼓励下属到我的私人住处来的,”他端着长官的架子说道,“我跟你不一样,琼斯先生,我工作只是为了换来闲暇,我不希望自己的闲暇被打搅。”但琼斯先生向来不爱闲聊,对空泛的议论也兴趣不大。“昨晚‘红头特德’在一家中国人的店里闹了起来,场面极为不堪,他把整家店都毁了,一个中国人差点为此送命。”“又喝醉了吧,我猜?”长官平静地说。“这是自然,他还有清醒的时候吗?他们喊来了警察,他又攻击警长,最后要靠六个人才把他关进了牢房。”“他块头是不小。”长官说。“我以为你会把他送到望加锡去。”面对教士义愤填膺的神情,埃夫特·格莱特眼睛里开心地闪了一闪。他并不笨,已经看出琼斯先生在打什么主意,能逗逗他让格莱特喜不自胜。“幸运的是,我有足够的权限可以自己处理这件事。”他回答道。“你有权力遣送任何人,格莱特先生。我很确定你只要把他彻底送走,就可以省下一大堆的麻烦。”“权力我自己是有,但我想你是最不愿看到我滥用权力的人吧。”“格莱特先生,有这人在岛上,是我们所有人的耻辱。从早醉到晚,而且他和众多当地女子之间的关系,早已臭名远扬了。”“这一点倒很有意思,琼斯先生。我常听说饮酒过量虽然会挑逗性欲,但对性行为本身却是种妨碍。可你刚刚所说的‘红头特德’的情况似乎和这条理论并不相符啊。”教士脸红的时候依然面色暗沉。“这些生理学上的事情此刻我无意详谈,”他语气生硬地说道,“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对白人的威信有着难以估量的伤害,当地人看到他之后,会严重妨碍我们在各个领域劝导当地百姓过一种更高尚的生活。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败类啊。”“请原谅我这样问,可你有没有试图改造他?”“他最初漂泊至此时,我尽了全力去接触他,但他毫不接受我的好意。他开始惹麻烦的时候,我直截了当地找他谈了,结果他辱骂我。”“没有人比我更赞赏你和其他传教士在这些岛屿上的卓越奉献,但你是否确定,在你们开展工作的时候,足够照顾到他人的感受了呢?”长官对自己这套说法颇为得意。既恭谨无比,又藏了他认为值得提出的批评。教士郑重地看着他,一双忧伤的棕色眼睛里全是真诚。“当耶稣以绳作鞭把货币兑换商赶出神殿时,他有没有照顾别人的感受呢?格莱特先生,他没有。所谓圆融是懈怠之人用来逃避责任的托辞。”琼斯先生这句话让长官突然想来瓶啤酒。教士一本正经地凑过来说道:“格莱特先生,对这个人的胡作非为,你其实也和我一样清楚,就不用再提醒了。本就没有替他求情的理由,现在他又真的越过了界,这是你最好的机会。我请求你使用你的权力,一劳永逸地把他赶出去。”长官的眼睛比任何时候更明亮了;他正乐在其中。他琢磨出一个道理:和人打交道的时候,如果你没觉得非去褒贬他们不可,那他们往往会带给你加倍的乐趣。“可是,琼斯先生,不知我有没有会错你的意思。难道你要我在听到对他的控诉和他自己的辩护之前,就向你保证要遣送他吗?”“我不认为他有任何办法替自己辩护。”长官站了起来,而且他确实有办法给自己五英尺四英寸的身上添一分气度。“我在这里是遵照荷兰政府的法令维持公平正义的,请允许我对你居然会试图干扰我的司法工作表示震惊。”教士略显慌张,因为他从来没想到这么个比自己小十岁的愣头小子,居然有胆子用这种态度跟他说话。他刚想开口解释、道歉,但长官举起一只胖乎乎的小手,说道:“我现在要去办公室了,琼斯先生。我先告辞。”教士吃了一惊,欠了欠身就走出了房间,再也没有说话,他不会想到自己转过身去之后长官做了什么。格莱特先生脸上展开一个巨大的笑容,拇指顶住鼻子,摇动另外四指,朝欧文·琼斯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几分钟之后,他就到了办公室。下属中的领班有一半的荷兰血统,把他所知的前一晚争斗的情形讲了一遍,跟琼斯先生的版本并无出入。当天他们就会开庭。“您要第一个审‘红头特德’吗,先生?”下属问道。“我不觉得有这个必要。上次开庭还有两三个案子没有了结,轮到‘红头特德’我再审他。”“我在想,既然他是白人,或许您会私下里见他一下,先生。”“朋友,在崇高的法律面前,白人和有色人种是没有区别的。”格莱特先生略显浮夸地说。法庭是个方形的大房间,木头长凳上密密麻麻坐着很多不同种族[11]的当地人,包括波利尼西亚人、布吉人、中国人、马来人;当警长把门打开,宣布长官进入法庭的时候,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长官是和自己那位下属一起进来的,他的座位置于一个略高于地面的平台[12]上,桌子是上过清漆的北美油松制成的;背后是威廉明娜女王肖像的巨幅雕版印刷品。他很快料理了五六个案子,“红头特德”就被带进来了。他站在犯人栏里,戴着手铐,左右手边各站着一名警卫。长官看着他虽然表情严肃,但眼睛的笑意已经藏不住了。“红头特德”大概酒还没醒,站着的时候有些摇晃,眼神里空洞无物。他岁数不大,可能只有三十左右,比中等个子略高些,但颇为肥胖,一张臃肿的红脸,一头惊人的红色鬈发。这场争斗他也没能全身而退,一个眼眶黑了,嘴唇也被打破,已经肿了起来。他穿的是卡其布的短裤,但又脏又破,汗衫后背已经基本被人扯了下来。胸口也破了个大洞,厚重的胸毛都是红色的,同时也看得见他白得惊人的皮肤。长官看了案情记录,传了证人,看到了脑袋被“红头特德”用酒瓶砸破的那个中国人,听到了警长在逮捕过程中是如何被他一拳击倒,还听到了“红头特德”是如何发酒疯,把够得到的东西全部砸毁;听完之后,长官转过去对被告人用英文说道:“好了,红头,你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要说的吗?”“我当时醉得什么都不知道了,现在一点也想不起来。要是他们说我差点要了那人的命,我想我可能是干过。要是给我点时间的话,那些损失我会赔的。”“赔你肯定是要赔的,‘红头’,”长官说道,“但我给你的不是时间,而是刑期。”他没有说话,看了一会儿“红头特德”,只觉得这真是一个见了会倒胃口的人。他完全就已经垮掉了,一塌糊涂,看着他你会打寒颤。在那一刻,要不是琼斯先生之前那么讨厌,长官是一定会下令把他遣送走的。“自从上了岛你就开始惹麻烦,太不像话了,懒散成性,一次次醉倒在街上不省人事,一次次引起是非。你已经无药可救。上一回你被带到这里,我就说如果你再被逮捕我会从严量刑。这一回你已经触碰了底线,是自讨苦吃。我现在判处你服六个月的苦役。”“我?”“没错。”“对天发誓,我出来的时候你就等死吧。”他开始破口大骂,嘴里全是下流、渎神的话。格莱特先生听得满心鄙夷。荷兰语里骂人的话比英文丰富得多,“红头特德”的每种骂法他其实都能更胜一筹。“肃静,”他命令道,“快被你烦死了。”长官把自己的判决用马来语重复了一遍,犯人就挣扎着被带走了。格莱特先生坐下吃中饭的时候心情大佳,有时候真是不可思议,只要稍微花些小心思,生活居然能这样妙趣横生。在阿姆斯特丹,甚[13]至在巴达维亚和泗水,都有不少人把他的这个小岛看成是流放之地。这些人完全不知道这里有多舒服,也想象不到局面看似再无趣,他也能从中获得很多快乐。他们问他是否怀念那些俱乐部、跑马赛、电影院、“赌场”每周一次的舞会,以及社交圈里的那些荷兰女子。一点都不怀念。他倒喜欢生活更自在一些。此刻他坐着的这个房间,家具规模都不小,有种让人赞赏的实在。他喜欢读那些轻浮的法国小说,能一本接一本读下去却不用担心自己是在浪费时间,这种感觉最为酣畅。对他来说,最奢侈的享受就是浪费时间。一旦他年轻的心思转向了男女之情,他的主管就会找到一个深色皮肤、眼睛明亮的穿纱笼的小姑娘,把她送到长官府里来。他很小心,从不让此类关系长久,认为变换花样能让心灵年轻。他喜欢自由,不愿被责任拖累。天气炎热他也觉得无所谓,至少一天五六次能用冷水冲澡,在这样的天气里才成为一种甚至有美学意味的愉悦。他会弹钢琴,会给在荷兰的朋友写信。他不觉得和有文化的人聊天是如何的不可或缺。他觉得能开怀笑一笑自然是好,但又觉得自己从笨蛋身上得到的笑料并不比从哲学教授那里来的少。他一向觉得自己是个很有智慧的人。跟所有在远东的正经荷兰人一样,午餐上来总归是一小杯荷兰制杜松子酒。这种酒入口有种辛辣的霉味,对它的欣赏的确要慢慢培养,但格莱特先生喜好它胜过任何一种鸡尾酒。每次喝的时候,他都觉得[14]像是在把民族传统发扬光大。然后他要吃印尼抓饭了,这是每天都不能漏的。先是自己在汤盆里盛满满一大盆米饭,三个侍餐的男仆第一个送上咖喱,第二个端来荷包蛋,第三个捧着辣椒酱供他取用。然后这三个男仆又分别拿来了培根、香蕉和腌鱼,汤盆里转眼就堆起一座高高的金字塔。他把菜和饭全搅和在一起,吃了起来。他吃得慢条斯理,津津有味,还喝了一罐啤酒。他吃饭的时候什么都不想,注意力只放在眼前这堆食物上,用一种愉悦的专注将它们一点点填入腹中。他从来没有吃腻过;饭盆底朝天之后,他心里的慰藉是想到明天又可以吃印尼抓饭了。就像我们吃不腻面包一样,格莱特先生吃不腻印尼抓饭。啤酒喝完,他会点起雪茄。男佣会端上来一杯咖啡。他往椅背上一靠,就可以悠闲地回味之前的事情了。他想想也觉得好玩,判了“红头特德”六个月的苦役,还算是轻的;到时他要跟其他囚犯一起去修路,想到这场面长官露出了笑容。把他遣送走就太不聪明了,毕竟这岛上除了他之外自己就再没有第二个人能难得说几句心里话了,另外,那样会让教士非常得意,这对他的修身养性是有害的。“红头特德”当然是个无赖,是个恶棍,但长官对他总心存一丝仁厚。他们面对面喝过不少瓶啤酒了,每次采珍珠的人从达尔文港过来,彻夜狂欢的时候,他们也曾一起喝得昏天黑地。长官喜欢“红头特德”那种把无价生命弃若敝屣的草率。有一天他自说自话就上了一条从马老奇到望加锡的船。船长都想不通他是怎么到那个地方的,只见他和当地人坐了统舱。到了阿拉斯群岛,他觉得顺眼,就下船了。格莱特先生猜测,这里能吸引他,或许是因为看到了荷兰国旗,就不用受英国法律的管辖了。他的证件都没有问题,当然只能让他留下。他自己号称在给澳大利亚一家公司收购珍珠贝,可大家很快看出来他的工作态度似乎并不认真。喝酒占据了太多他的时间,以至于其他的事业都顾不上了。每个月他会从英国收到一笔钱,是按照一周两英镑给的,非常规律。照长官的判断,寄这些钱的人唯一的诉求大概就是要“红头特德”别回去找他们,不管怎样,这笔收入也的确不够他自由地选择目的地。“红头特德”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从护照上,长官知道他是个英国人,名字叫做爱德华·威尔逊,后来去了澳大利亚。至于他为什么离开英国,在澳大利亚又做了些什么,一无所知。长官也吃不准“红头特德”属于哪个阶层。看到他身上肮脏的汗衫、褴褛的裤子、头上那顶破旧的遮阳帽,再看到他跟采珍珠的人厮混的模样,听到他像文盲一样说着粗鄙、下流的话,你会觉得他一定是个弃船而逃的水手,或者是个干粗活的苦力;可你要是见了他的字,就会惊讶地发现他一定受过一些教育;最后,你如果能和他单独相处,让他喝了几杯又还没醉的时候,就会听他聊起一些水手和苦工可能连听都没听过的事情。长官这方面颇为敏感,他意识到“红头特德”跟自己说话时,并不觉得有什么地位高下,而是当成平等的人在交谈。他收到的大部分汇款,早已被他用来抵押借债了,每个月收到信的时候,借他钱的那些中国人一定就守在他旁边。但不管还剩下多少,他都立马用来买醉。这就是他惹麻烦的时候,因为“红头特德”只要喝醉就爱动手,做出来的事情往往会把他送到警局。之前长官都是把他关到酒醒就算了,到时再训斥他一顿。钱用光了,他就半讨半骗,别人给什么酒就喝什么,朗姆、白兰地、亚力酒[15],对他来说都一样。有两三回,格莱特替他在中国人的庄园里找了份工作,总之都在群岛中的某个地方,但他干不下去,没过几个礼拜就又回到了巴鲁的海滩上。穷成这样居然能活得下去简直是个奇迹。当然这人也的确有办法。这些岛屿上各种各样的方言土语,他都会一点,很懂得怎么逗当地人笑。这些岛民看不起他,但佩服他身体强壮,也喜欢跟他玩在一起。结果就是他从来都有饭吃,有席子能睡觉。可奇怪的是——欧文·琼斯教士对这一点最为愤慨——他对于女人似乎有予取予求的能力。长官也不明白她们喜欢“红头特德”哪一点。他对女人很随便,甚至有些粗鲁。她们给的东西照单全收,而且根本不觉得感激。他把异性全当成取乐的工具,之后再无情地扔掉。有时候他也会因此惹出事端来,有次格莱特先生就审判了一个愤怒的父亲,他半夜在“红头特德”的背上捅了一刀;一个中国女子吞了不少鸦片想自杀,只因为被他抛弃了。有一回琼斯先生来找格莱特先生,情绪极为激动,因为这个海滩流浪汉勾引了一个皈依宗教的岛民。长官也对此表示遗憾和谴责,但除了建议琼斯先生对这些年轻人更为留心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但有时候长官就略感不快了。比如他自己很喜欢一个姑娘,一连好几周都和她见面,到头来却发现这段时间她也把爱意同样献给了“红头特德”。念及此,想到这家伙要做六个月的苦工,他又笑了起来。还未升天转世之前,能在尽忠职守的过程中顺便报复一下那个在你背后耍卑鄙伎俩的人,倒也难得。几天之后,格兰特先生出门散步,一是为了活动筋骨,二是检查他吩咐下去的某个工程是否在及时推进。这时候他遇到一个狱卒领着一队囚犯经过,里面就有“红头特德”。他下半身围了条囚犯统一的[16]纱笼,上半身是一件短上衣,马来语叫“巴汝”,头上还是他自己那顶破烂的帽子。这帮人正在修路,“红头特德”手里握着把重镐。那条路很窄,长官发现自己经过他的时候两人相距不会超过一尺。格莱特想起了对方的威胁。他知道“红头特德”冲动起来不计后果,而且从他在被告席上使用的语言也听得出来,他并没有意识到长官判他六个月的苦役是多么诙谐的一个玩笑。要是“红头特德”突然将那把镐朝他劈来,只有神仙显灵才救得了他了。虽然狱卒会立刻将“红头特德”击毙,但与此同时长官的脖子上也只剩下一个碎脑壳。囚犯都是两两搭配劳作,相互之间不超过几尺,他在其中穿过,心下有种说不清的感觉。他已经打定主意,脚步既不加快,也不拖延;走到“红头特德”边上的时候,他正抡着镐朝地面凿,抬头看到长官,两人目光相接时他还眨了一下眼睛。长官一下就要笑出来,还是忍住了,恢复了长官派头朝前走去。可“红头特德”眨的那一下眼睛,里面都是轻松的讥讽,妙不可言,让他觉得开心极了。如果他不是荷兰政府的一个低阶行政人员,如果他是巴格达的哈里发,他就当场释放“红头特德”,派奴隶帮他沐浴并洒上香水,给他穿一件金色的袍子,请他享用山珍海味。“红头特德”在监狱里堪称楷模,一两个月之后,外围一个岛屿上有些工作要派一队人去干,长官正好把“红头特德”也列入其中。那边没有监狱,所以狱警带着那十个人过去,吃住都在百姓家里,一天劳作之后就可以自由活动了。这份差使可以一直干到“红头特德”的刑期结束。他们出发前长官去见了他。“这么着吧,‘红头’,”他说,“给你十个荷兰盾,到那儿之后可以买些烟草什么的。”“能不能再多给点?我反正每个月有八英镑一直寄来的。”“我觉得十个荷兰盾够了。那些信我替你保管着,你回来之后也算有笔小积蓄,想去哪里都够了。”“我在这儿挺自在的。”“红头特德”说。“行,你回来的时候,好好洗个澡,然后上我那儿来。我们一起喝瓶啤酒。”“这安排不错,看来我要准备好热闹一番了。”世事无常。“红头特德”要去的那个岛叫做马普提提,和这里其他的岛屿一样,主要由岩石和森林覆盖,礁脉环绕。对着礁脉缺口的那段海滩上,在椰树林中间有个小村子;还有另一个村子,在岛中央一片低盐湖边上,村民有一些已经信奉了基督教。这个岛和巴鲁的交流全靠一条会在不同岛屿间不定期停靠的汽艇,既载乘客,也运送农产品。不过这些岛民都是在海上谋生的,如果有什么急事,与巴鲁之间那五十英里的航程,他们驾着一艘马来帆船便自己去了。就在“红头特德”刑期还剩半个月的时候,低盐湖边那个村子信基督的村长突然病倒了。土方子都没有效用,村长痛苦不堪。信使已经派往巴鲁向教士救助,但偏巧琼斯先生也正好害了疟疾,躺在床里无法动弹。他和自己的妹妹商量道:“听上去像是急性阑尾炎。”“欧文,你不能去。”她说。“我不能眼看着那个人就这么死了。”[17]琼斯先生高烧一百零四度,头痛欲裂,一整晚都神志不清。此时他的眼睛里放射出奇异的光芒,妹妹觉得他能勉强说话完全是凭意志力在硬撑。“你现在的状况也做不了手术。”“确实做不了。那让哈桑去。”哈桑是他们的配药师。“哈桑靠不住的,他从来都不敢一个人做手术。他们也不会让他做。我去吧。哈桑可以留在这里照顾你。”“割阑尾你还不会啊。”“有什么不会的?我看你做过,而且我自己已经完成很多个小手术了。”琼斯先生觉得自己听不明白妹妹在说些什么。“汽艇到了吗?”“没有,汽艇去另外一个岛了,但我可以坐来的那艘马来帆船过去。”“你?我没说你,你不能去。”“我会去的,欧文。”“去哪里?”他问。她知道哥哥的思想已经模糊了,满怀温情地摸了摸他干燥的额头,然后给他打了一针。琼斯教士含糊地说了句什么,她发现哥哥已经弄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当然她很担心哥哥,但也知道这个病并不危险,把他留给传教团里帮她一起照顾哥哥的仆人和当地的那个配药师,不会有什么问题。她悄悄出了屋子。她把梳洗用品、睡衣和一套换洗衣服塞进包里。装手术工具、绷带、抗菌敷料的一个小箱子,时刻都是预备好的。她把东西都交给从马普提提来的两个当地人,又把自己的去向告诉了配药师,并让他等教士恢复神智之后再将事情一一说明。最主要的,是让他不要担心妹妹。琼斯小姐把遮阳帽往头上一戴,朝海边进发了。路程大约是半英里,她的脚步很快。码头边上有一条马来帆船在等着,开船的有六个人,她在船尾坐下,大家立刻就飞快划起桨来。在礁脉的范围之内,算是风平浪静,可一旦经过了沙洲,就遇到了大浪。不过琼斯小姐不是第一次这样出海了,心里还是相信这条船是经得起风浪的。时近正午,燥热的空中阳光火辣辣地照下来。唯一让她不安的问题是天黑前恐怕到不了,要是必须立刻动手术,那就只能用防风灯照明了。琼斯小姐快四十了,如果只是看她,绝对想不到她会如同方才显现的那般坚定果敢。她有种疲乏的优雅,像是每阵微风吹来都站不稳一般,几乎可说是矫情,这就让你接触她之后立刻感受到的刚强性格显得有些可怕了。她胸部很平,高个子,极其的瘦,一张长脸上面色灰黄,而且经常会发热疹。平直的棕色头发从额前全部往后梳。她的眼睛偏小,是灰色的,因为双眼靠得有些近,让她面相有些泼辣。鼻子又长又窄,总有些红红的。她的消化很不好,但身体的这点不适并不能动摇她寻找事物光明面的义无反顾。她也毫不怀疑世界是邪恶的,人类堕落到难以启齿,所以她更要找出他们中善良的一面,那种朴素的自豪就像魔术师刚从礼帽中掏出了只兔子一般。她反应敏捷,善于应变,很干练。上了马普提提岛,她知道要救村长的性命,一刻也不能耽搁。虽然条件艰难到无以复加,她还是教会了一个当地人如何给村长麻醉,并完成了手术,又费尽心力地照顾了三天病人。一切都很顺利,琼斯小姐意识到即使是哥哥在这里,也不过如此吧。她又等了几天,准备拆线之后就可以回去了。她暗暗称许自己,这一点时间也没有白费。需要医治的岛民她都一一照看过了,让基督教的小团体更坚定了信念,并劝诫了那些信仰松动的人。她还在一些灵魂中播下了种子,只祈祷上天成全,能让它们生根发芽。在群岛间来往的汽艇要下午晚些时候才到,但今晚是满月,他们应该可以午夜之前赶回巴鲁。村民把她的东西都搬到了码头,送行的还来了不少人,再次不住地道谢。汽艇上装了不少干椰子仁,但这种刺鼻的味道琼斯小姐也习惯了,并不以为意。她尽量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一边和感激不尽的岛民聊天,一边等着汽艇发动。她是唯一的乘客。突然从遮蔽村庄的一片树林里钻出一队当地人,其中还有一个白人。围了条监狱统一的纱笼,穿了巴汝。从那头长长的红发中,她一下认出是“红头特德”。有一个警察和他走在一起,他们握了握手,然后他又和一起走来的几个村民握了握手。他们带了几大包水果和一个坛子,都放进了汽艇;琼斯小姐猜那坛子里大概装着当地的烈酒。让她吃惊的是“红头特德”居然也跟他们同船而行。他的刑期满了,指令刚到,说他可以坐这一班汽艇回巴鲁。他朝琼斯小姐扫了一眼,但没有点头——确实琼斯小姐也把头转开了——上了船。机械师发动了引擎,一眨眼,他们已经突突突地开在了澙湖中的一条水道上。“红头特德”爬到一袋干椰子仁上,点了一根烟。琼斯小姐对他视而不见。当然,对这个人她很是了解。想到他又要回到巴鲁,她的心都沉了。“红头特德”到时不过又是喝酒,制造丑闻,危害女性,又成为所有正派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她知道为了把他遣送走,自己的哥哥都做了哪些努力,本来就是长官的职责所在,他却视而不见,琼斯小姐有些看不惯他。过了沙洲,到了海面上,“红头特德”拔了酒坛的盖子,把嘴凑上去,饮了一大口当地的亚力酒。然后他把坛子递给了船上的两个机械工,一个是中年人,还有一个是小伙子。“我不希望你们在航行的过程中喝酒。”琼斯小姐对那个年长一些的船工严厉地说道。他朝琼斯小姐笑了笑,喝了一口。“一点点亚力酒有什么关系。”他回答道。他把酒坛递给了同伴,那个年轻人也喝了一口。“要是你再喝一口,我就向长官投诉你们。”琼斯小姐说。年长的船工说了几句她听不懂的话,但估计极为粗鲁,然后把酒坛还给了“红头特德”。他们又航行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海面如镜,落日耀眼;当它落到一个岛屿后方时,几分钟之间,那个岛屿成了一座迷幻的空中之城。琼斯小姐转头看它,心里对世界的美充满感激。[18]“只有人才是恶的。”她把这句话引给自己听。他们是往东开的,她知道远处有一个小岛就在他们的航线上。那是个无人居住的小岛,岛上全是乱石和茂密的原始森林。船工点起了灯。夜色降得很快,天空中厚厚的全是星光。月亮还没有升起。突然听到微微的一声响,汽艇奇怪地震动起来,引擎也格格地发出噪音。年长的机械师喊同伴来掌舵,自己钻到了盖子下面。他们似乎越开越慢,然后引擎就停了下来。琼斯小姐问那个年轻人怎么回事,他不知道。“红头特德”从干椰子仁袋子上下来,也钻进了盖子下面。他出来的时候琼斯小姐很想问他船是怎么了,但顾及尊严,只能忍住。她静静坐着,想着心事。这时又一个大浪卷过来,船也随着漂了一小段。机械工出来,发动了引擎,虽然噪声响得吓人,船还是往前开动了,只是整个船身都在震动。船开得很慢,显然哪里出了问题,但琼斯小姐与其说紧张,其实更是焦躁;本来这艘汽艇的航速是六节,但按照现在这种缓缓挪动的速度,要凌晨才能到巴鲁了。那个机械工还在盖子下忙活,朝掌舵的人喊了一句什么。他们说的是布吉语,琼斯小姐基本听不懂。但过了一会儿,她发现他们已经换了航线,正朝那个无人小岛的背风面开去,他们早就应该开过了。“我们这是去哪儿?”她突然担心起来,问那个掌舵的人。他指了指那个小岛,她走到引擎盖边上,大声喊那个机械工出来。“怎么不往航线上开?为什么,出了什么问题?”“这样到不了巴鲁。”他说。“但你必须到巴鲁。必须听我的。我命令你去巴鲁。”对方耸了耸肩,转过身,又钻到了盖子下面。这时“红头特德”跟她说话了。“其中一叶螺旋桨坏了,他估计最远只能开到那个小岛。我们只好在那里过夜了,明天退潮他会装一个新的螺旋桨。”“我不可能跟三个男人在一个荒岛上过夜。”她喊道。“很多女人巴不得呢。”“我不允许你们改变航线,不管什么情况,必须今天晚上回到巴鲁。”“别激动,大姐。船必须得靠岸才能换螺旋桨,而且我们去那小岛过一夜挺好的。”“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你太放肆了。”“你放心好了,我们这儿有不少吃的,上岸之后,我们就来顿夜宵。你再舔一口亚力酒,保证浑身都跟烧起来一样。”“你不要太猖狂。要是你们不去巴鲁的话,我让你们全都坐牢。”“我们现在不去巴鲁。没办法去。现在我们会去那个小岛,如果你非不肯去,跳船游回巴鲁好了。”“哦,你会付出代价的。”“闭嘴吧,你这死婆娘。”“红头特德”说道。琼斯小姐愤怒地深吸一口气,但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即使在这里,在万顷汪洋之中,她也不会不顾身份到跟这种十恶不赦的混蛋做口舌之争。伴随着引擎可怕的噪声,汽艇继续在海上挪动。周围一片漆黑,她已经看不见他们要去的小岛。琼斯小姐怒不可遏,锁着眉头,紧闭双唇;很少有人敢这么违抗她。然后月亮升起来了,她看见“红头特德”庞大的身躯就摊开在那些干椰子仁的袋子上。他烟头一闪一闪的,说不出的邪恶。现在,小岛的轮廓朦朦胧胧在夜幕前显现出来;终于到了,船夫把船开上了岸。突然琼斯小姐倒抽一口凉气,她明白了怎么回事,愤怒变成了恐惧。她的心跳得厉害,四肢都在颤抖,顿时全身无力,就要晕倒。她已经看清楚了。螺旋桨坏了到底是圈套还是意外?这点她吃不准,但不管这情形是如何造成的,“红头特德”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她会被他强奸的。她知道这个人是什么德性,满脑子只想着女人。对教堂的那个女孩,说到底他不就是这么干的吗?那个纯良的一个姑娘,还做得一手好针线。他们本该依法办理他的,他本该承受很多很多年的牢狱之灾,只是非常不幸,那个单纯的孩子又好几次回到他身边,只是在他移情别恋的时候,才抱怨他欺负了自己。他们还去找了长官,但他不愿采取任何措施,说话依然像平日那么粗俗,说就算那女孩说的全都属实,看起来这段关系也有让她留恋的地方嘛。“红头特德”是个流氓,而且她是个白人女子,他怎么可能会放过自己?完全不可能。她知道男人是怎么一回事。但她要振作起来,一定要头脑清醒,一定不要害怕。她已经下了决心绝不作践自己,要是被“红头特德”杀了——那有什么,她就是死也不会屈服。她死了就能安息于耶稣的怀抱之中。这时一道强光让她睁不开眼睛,她看见了天堂的模样,似乎是一座气势恢宏的电影院和富丽堂皇的火车站融合在了一起。机械师和“红头特德”都跳了下去,在齐腰深的海水里围着坏了的螺旋桨研究。她趁此机会找到了手术箱,将里面四把手术刀取了出来,藏在自己的衣服上。只要“红头特德”敢碰她,她立刻就把手术刀扎进他心里。“我跟你说啊,小姐,你还是出来吧,”“红头特德”说,“你上岸比在船里安全。”她也这么觉得。不管怎样,到了岸上她至少可以自由行动。她一言不发就翻过了干椰子仁的袋子。他伸手要扶。“我不需要你的帮助。”她冷冰冰地拒绝道。“我管你去死。”他回答。下船的时候要把腿全部遮起来有些麻烦,但她费了不少巧思,总算达成了这个目标。“我们运气还真不错,带着吃的东西。待会儿生个火,你最好吃些点心,喝口亚力酒。”“我什么都不需要,只希望你们不要打搅我。”“你饿肚子对我一点妨碍也没有。”她没有回答,昂着头沿海岸一路走。最大的那把手术刀她一直攥在手里。凭借月光,脚下还是看得清的,她只想找个藏身的地方。森林茂密,一直延伸到海岸边缘,但她有些怕黑(说到底,依旧是个女子),不敢深入其中。她不知道里面潜藏着什么猛兽或毒蛇。另外,她本能地觉得最好还是要把那三个男人放在视线之内,这样要是他们过来的话,至少有所准备。又走几步她看到一个小洞。她回头一望,那些人像是在忙着自己的事情,看不到她。于是她钻了进去。中间隔着块大石,这样她就能观察他们,而他们却看不到她。这些人来来回回从船上搬了些东西下来,又生了火,在火光照耀下越发可怖;然后他们围着火在吃东西,那坛亚力酒在三个人中间传来传去。他们都会喝醉的。到时她要怎么办呢?对付“红头特德”一个人,虽然他那么强壮,让她觉得害怕,但或许还能对付,可三个人她就完全无计可施了。她心里忽然有个疯狂的念头,就是跪倒在“红头特德”面前,请求他放过自己。他心里必定还有一星半点的怜悯吧,她从来都认定最恶之人也残存着善心的。他也有自己的母亲。或许,他还有姐妹。啊,但一个被欲望蒙蔽的男人,又被亚力酒灌醉了,跟他求情说理有什么用?她开始觉得虚弱不堪,怕自己会哭。绝不能哭。这是对她自制力的考验。她咬着嘴唇观察他们,像是老虎注视着自己猎物;这说法不对,应该像是羔羊注视着三匹饿狼。她看着他们又往火里加了些木料,“红头特德”裹着纱笼,火光映出他的剪影。或许他得逞了之后,会把自己再交给其他两个人,要是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她还怎么回去面对自己的哥哥?当然他会同情妹妹,但以后两人相处的感觉总不会完全一样了吧?这会让他伤透心的。或许他会觉得妹妹抵抗得还不够。为了哥哥或许她应该什么都不说。自然这些人是不会说的,那可是二十年的牢狱之灾。但万一她怀孕了呢?琼斯小姐惊恐地不自觉握紧了拳头,手术刀差点伤到自己。当然,如果她抵抗的话,只会更激怒他们吧。“我该怎么办?”她哭喊道。“我做了什么,要这样惩罚我?”她扑通跪倒在地,祈祷上帝能拯救她。她祈祷得很久,很真挚;她提醒上帝自己还是个处女,另外,怕无所不知的他一时忘记,还提[19]到圣保罗是多么看重这种美好的状态。这时她又探头从石后看那三个人。他们似乎都在抽烟,火也慢慢快熄灭了。现在“红头特德”的淫邪头脑应该想起那个全凭他处置的女子了吧。这时她捂住嘴,不让惊呼声传出去,因为“红头特德”突然站起来朝她这个方向走来了。她觉得自己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虽然心跳得厉害,还是牢牢握着手里的手术刀。但“红头特德”起身是为了另外一件事,琼斯小姐红着脸别过头去。他踱了回去,再次坐下,举起酒坛凑到嘴边。琼斯小姐躲在大石后面,越看越吃力。火边的谈话也越来越冷清了,她已经看不清,但大致判断出两个船夫裹了毯子,安静下来准备睡觉。她明白,“红头特德”等的就是这一刻。等另外两个人睡熟了,他会小心地爬起来,一点声响都没有,怕吵醒他们,然后偷偷朝她逼近。是他不愿意将她分享,还是他也明白自己的行径太过可耻,所以不想让别人知道?说到底,他是白人,她也是白人;“红头特德”再卑鄙,也不至于让当地人来侮辱她。既然她已看透了“红头特德”的计划,倒有了个主意,等他过来的时候,她会尖声大叫,直到吵醒那两个船工。她记得那个年长一些的虽然一只眼睛坏了,但面相还是仁慈的。不过“红头特德”没有动。她觉得疲惫不堪,开始害怕自己没有力量来抗拒他。这一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她只想让眼睛休息一会儿。当她睁开眼睛之时,天已经大亮。之前一定是睡着了,而且被煎熬的心情透支,太阳升得老高才醒。这让她惊慌失措。她想爬起来,脚却被缠住了。低头发现是两只空的干椰子仁布袋盖在自己身上。昨天夜里有人来帮她盖的。“红头特德!”她呀的惊叫了一声,脑子有个恐怖的想法一闪而过:她一定是在睡梦里被侮辱了。不会,那倒是不可能的;可明明她就任凭他摆布啊,睡梦里她根本就是没有防备的。但他还是饶过了她。她脸一下涨得通红,虽然站了起来,但浑身僵硬,整了整自己凌乱的裙子。手里的那把手术刀落在地上,她捡了起来,拿好了两个干椰子仁口袋,从藏身之处走出来,朝他们的船走去。那艘船正漂在澙湖的浅水中。“赶紧了,琼斯小姐,”“红头特德”说,“我们都弄好了,正要喊你起来。”她没法正眼看他,只觉得自己已经红得像只雄火鸡。“香蕉来一根?”他问。她没有应答,把香蕉接了过来。她太饿了,吃得很有滋味。“你上船先踩在这块石头上,鞋子就不会湿了。”琼斯小姐羞愧得想找个地缝钻下去,但还是照着“红头特德”的指示做了。他抓住了她的手臂——天呐!他的手就像铁钳一样,她原以为还能抵抗一二,怎么可能呢?——把她扶上了汽艇。船夫发动引擎,他们驶出澙湖,没过三小时就到了巴鲁。那天“红头特德”就被正式释放了,晚上就去了长官的房子。囚服已经脱掉,换回了他被逮捕时穿的那身破汗衫和卡其裤。头发也剪了,现在就像戴了一顶毛茸茸的红帽子。他瘦了一些,减了不少浮肿和松松垮垮的样子,看上去更年轻了,也健康、精神得多。格莱特先生的圆脸上是一个友善的笑容,和“红头特德”握了握手,请他坐下。男佣端来了两瓶啤酒。“你没忘了我的邀请,红头,我很高兴。”长官说。“忘不了,这顿酒我等了六个月了。”“干杯,‘红头特德’。”“干杯,长官。”他俩一饮而尽,长官拍了拍手。男佣又端上来两瓶啤酒。“说起来,希望你不要因为我的判决而记恨我啊。”“不用操这个心,我当时是很气,但一会儿就过去了。实话说,我过得还真不赖。那岛上的姑娘不错,长官,你什么时候自己去瞧瞧。”“‘红头’,你可真不是好人。”“坏透了。”“这啤酒还不错,是吧?”“挺好。”“我们再来两瓶。”“红头特德”每个月的汇款长官都替他收了,现在一共存到五十英镑,扣除他给中国人店铺的赔偿之后,还有不下三十英镑。“这笔钱也不是小数目,‘红头’,应该派到正经用场上去了。”“我也是这个意思,”红头说,“我会把它花了。”长官叹了口气。“也是,钱就是用来花的。”长官把近来的新闻讲给客人听,可过去半年也没发生什么。对阿拉斯岛上的人来说,时间没有什么要紧的,而外面的世界就更无所谓了。“哪里打仗了吗?”“红头特德”问。“没,要么就是我没注意到。哈里·杰维斯找到了挺大一颗钻石,他说要卖一千块钱。”“希望他成功。”“还有查理·麦考马克结婚了。”“这家伙一向有些蠢。”突然男佣进来说琼斯先生想问一下能否见他。长官还没回答,琼斯先生已经进来了。“我不会打搅你太久的,”他说,“你身边这位先生我找了一天了,听说他到了这里,希望你不要介意我找来了。”“琼斯小姐还好吗?”长官有礼貌地问道。“在外面累了一个通宵,应该没事吧?”“她自然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还有些发烧,我已经劝服她躺下休息,但应该不严重。”教士进来之后两个喝酒的人就站起来了,教士走到“红头特德”面前,伸出了手。“我要谢谢你。你做了件了不起的、高尚的事情。我妹妹是对的,对人类同胞永远应该找他们身上的闪光处;恐怕我过去对你有不少错误的判断——我请求你能谅解。”他说得郑重其事,“红头特德”一脸讶异地看着他。这个摸不着头脑的人刚刚没留神,让教士握住了手,直到现在还没放开。“你究竟在说些什么?”“你本可对我的妹妹做任何事,但却放过了她。我本以为你只有邪恶的想法,现在我很羞愧。她当时已经没了防备,完全任由你摆布,但你对她心生怜悯。我从心底感谢你。不只是我的妹妹,还有我自己,我们永远不会忘的。上帝永远保佑你、守护你。”琼斯先生的声音有些颤抖,还把脸转到了一边。他松开了“红头特德”的手,快步朝门口走去。“红头特德”满脸茫然地看着他走出去。“他见了鬼的在说些什么啊?”他问道。长官大笑起来,本想憋住的,但越憋笑得越厉害。他浑身上下颤动着,纱笼下的几层胖肚子也全抖了起来。他还靠回到椅背上笑得翻来覆去。这一笑不仅在脸上,而是整个身体都在笑,两条腿上的肥肉也在快活地抖动着。他笑得肋骨都疼了,用双手捂住。“红头特德”看着他皱起了眉头,又因为不知道好笑在哪里,生起气来。他一把抓住一个啤酒瓶的瓶颈,说道:“你要是再笑我就让你脑袋开瓢。”长官抹了一把脸,喝了一大口啤酒。他叹了口气,还因为身体两侧笑得疼了,“哎哟”喊了一声。“他谢你谢的是保全了琼斯小姐的贞操。”他结结巴巴终于把这句话说全了。“我?”“红头特德”喊道。这句话在他头脑里运转了好久,最后总算想通了之后,勃然大怒,从他嘴里喷出的一大串污言秽语估计一个海军士兵听了都要为之改色。“那个老婆娘,”他骂完了,“这教士以为我是什么人了?”“你名声在外,姑娘们见了你都情难自已啊,‘红头’。”小个子长官咯咯笑着说道。“给我一根撑船的篙,用另一头碰那女人我还嫌弃呢。那种想法我压根就没有过。这脸皮厚得……我要把他脖子给拧断。行了,把钱给我,我先去喝个醉。”“我很理解你。”长官说。“那个老婆娘,”“红头特德”反复说道,“那个老婆娘。”他真的惊讶不已,难以接受,有这种想法实在是不知廉耻为何物了。那些钱就在手边,让“红头特德”签了必要的凭据之后,长官就把钱给了他。“去大醉一场好了,‘红头特德’,”他说,“不过我话说在前头,要是再惹祸的话我就要判你十二个月了。”“我不会惹祸的。”“红头特德”郁郁地说道。他依然觉得被侮辱了。“这是对我人格的攻击,”他朝长官吼道,“这他妈的就是对我人格的攻击。”他几步就出了屋子,一边走一边跟自己嘟囔着:“下流胚子,肮脏的下流胚子。”“红头特德”连着醉了一个礼拜。琼斯又去见了长官。“听说那个可怜的人又走回了不堪的老路,我很遗憾,”他说,“我妹妹和我都大为失望。我之前就担心,一下子给他这么多钱是不明智的。”“那是他自己的钱,我没有权利不给他。”“可能法律上是没有权利,但道德上一定是有的。”他把那一晚可怕的情形复述给长官听。琼斯小姐有女人的直觉,明白那男人已经欲火焚身,一心要毁她节操。她决心以死相抗,已经握住了手术刀。当时的煎熬是难以描述的,她知道自己一旦受辱,绝对活不下去。她不住颤抖,每一刻都觉得对方要过来了。当然没有任何人能帮她,后来她就睡着了;这可怜的女人实在太疲惫了,她所承受的痛苦换了任何人都受不了,然后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身上盖了装干椰子仁的空袋子。他找来的时候见她睡着了,一定是她的单纯、她的无助打动了他,让他没有办法玷污她;而是温柔地替她盖了两个袋子,悄悄走开了。“这就说明他性格深处还是有非常高尚的东西。我妹妹觉得我们有责任拯救他,必须为他做点什么。”“要我说,他这些钱没花完还是不要尝试为好,”长官说道,“要是到了那个时候他还不在监狱里,那就随便你了。”但“红头特德”并不想被拯救。被释放大概两个星期之后,他坐在中国人的一家店门口,无所事事地看着街道;琼斯小姐从街那头走了过来。他朝琼斯小姐看了一分钟,心里还是觉得诧异;他说了几句只有自己听得见的话,不过言辞难听倒是一定的。这时他发现琼斯小姐也注意到了他,就很快把头转开了。她本来走得很快,正接近特德的时候明显感觉放慢了脚步。他以为琼斯小姐要来跟他说话了,立马站起来进了店里。最起码在里面待了五分钟没敢出来。半个小时之后琼斯先生自己走了过来,伸着手径直向“红头特德”走来。“你好啊,爱德华先生。我妹妹说在这儿能找到你。”“红头特德”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并没有握手,也没有回答。“我们想请你下周日来用餐,如果能赏光的话我们会很高兴的。我妹妹烧菜很不赖,能让你尝尝真正的澳大利亚风味。”“去死吧。”“红头特德”说。“你这样可没什么风度啊。”教士说道,但稍稍笑了一下,表明他并不生气。“你时不时地就会去拜访长官,为什么不能也来拜访一下我们呢?偶尔能跟白人聊会儿天是很愉快的事情。以前的事情能不能就让它过去了呢?我保证你能来的话我们会很热情欢迎你的。”“我连做客能穿的衣服都没有。”“红头特度”烦躁地说。“这就别在意了,就像这样来吧。”“我不会来的。”“为什么呢?总得有个理由吧?”“红头特德”是个直来直往的人,收到不喜欢的邀请时,我们都想说而不敢说的话,他就完全没有顾虑。“我不想来。”“那太遗憾了,我的妹妹会很失望的。”琼斯先生打定主意要显示自己大度,满面春风地朝他点了点头,朝前走了。四十八小时之后,“红头特德”寄宿的公寓里收到了一个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点击下载...

    2022-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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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2-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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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2-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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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2-04-04 疯人院tiktok 疯人院 TikTokShop训练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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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2-04-04

  • 人性的因素:毛姆短篇小说全集2(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百度网盘下载

    作者:(英)毛姆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格式:AZW3,DOCX,EPUB,MOBI,PDF,TXT人性的因素:毛姆短篇小说全集2试读:版权信息书名:人性的因素:毛姆短篇小说全集2作者:[英]毛姆排版:咪奥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01-01ISBN:9787559803108本书由北京理想国时代文化有限责任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序Preface关于这些故事我有一点要提。读者可能注意到,我的很多小说都是用第一人称单数来写的。这种写作方式极其古老,“仲裁者”佩特[1]洛尼乌斯在《萨蒂利孔》里就用过,而《一千零一夜》中也有不少故事是这样讲述的。这样写自然是为了让读者信以为真,因为听一个人说这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总比听到他说有谁如何如何要更可信一些。此外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讲故事的人只需从自己的视角讲他确定的事,而不知道或者不可能知道的事情,就让读者去想象。过去有些使用第一人称的小说家在这方面很不小心,大段的对话是叙述者不可能听到的,描绘的一些事件照道理他们也不可能目睹。本来用第一人称单数写作最大的优势就在于方便你营造真实感,如此一来就浪费了。不过,那个讲故事的人和故事中的其他人一样,也只是一个角色,他可能是主角,可能是个看客或倾诉的对象,但他终究是个角色。作家用的这种技法是小说的技法,如果故事里的那个“我”比他——也就是作家本人——更善解人意,更清醒,更精明,更勇敢,更狡黠,更风趣,更睿智,那么读者诸君也请多见谅,大家要记得,作家并不是在给自己画一幅逼真的肖像,而是创造了一个角色,只为了讲他笔下的那个故事。[1]GaiuPetroiuAriter(?—66),古罗马作家。后文中的《萨蒂利孔》(Satyrico)被认为是欧洲第一部喜剧小说,通过主人公的一系列不幸遭遇,描绘罗马帝国早期的繁华与堕落。愤怒之器[1]TheVeelofWrath这世上比《航行指南》更耐读的书怕是没有几本了。这套丛书是水文地理局受海军部委员会的委托编写出版的,样子就做得很好看,布面精装(用的布都极为轻薄),有不同的颜色,最贵的也花不了多少钱。只要掏四先令,你就能拿到一本《扬子江航行手册》,“从吴淞河到最上游船只无法通行之处,扬子江一路胜景(包括汉江、嘉陵江、岷江等支流),和各处航行指引,尽在书中”;花三先令,能买到《东方群岛航行手册》第三卷,“囊括西里伯斯岛东北部、摩鹿加[2][3]群岛、济罗罗岛航线,班达海和阿拉弗拉海,以及新几内亚的西南、西、北海岸线”。如果你生性最厌恶作息习惯被打乱,或者有份大事业困住了你的脚步,那买这套书就要三思了。它们固然实用,却能把你的心神送去一场场妙不可言的旅行;那些一板一眼的文字,有条不紊的编排,精简扼要的材料呈现,和每一行都读得出的那种严苛、务实,却掩盖不了其中的诗意,如同扑鼻的芬芳,从每一页的印刷油墨中散发出来——这种感觉,就像你靠近东方某个如梦似幻的海岛,微风拂来,那种馥郁仿佛携着一种切切实实的慵懒,一下钻进你的五脏六腑。它们会告诉你泊船和上岸的地点,在每一处可以买到什么样的补给,在哪里可以找到饮用水;它们会介绍每个地方的灯塔、航标、潮汐、风力风向和天气,此外还会简略谈到当地的居民和贸易。那些叙述是如此不着修饰,几乎没有一个冗词,难免叫人琢磨,它是如何给了读者那么多额外的东西。而那额外的东西又是什么?这么说吧,是神秘和美,是浪漫,是未知的魅惑。一本书在你随手翻阅时能给出这样的段落,一定不是凡品:“补给:岛上是大量海鸟汇集之地,也有圈养的少量野禽;澙湖中可找到海龟,和不同数量、种类的海鱼,如鲻、鲨鱼、狗鲨等;围网捕鱼无用,但有一种鱼可用钓竿捕到。一个小屋之中存有少量罐装食物和烈酒,用于救济船舶失事人员。登岸不远处可从井中获取干净的饮用水。”人的想象若要穿越时空,依靠这样的素材难道还不够吗?[4]写出上述引文的编纂者,在同一本书中描绘阿拉斯群岛也同样克制。它们由一组或一列岛屿构成,“大部分区域海拔较低,被森林覆盖,东西向七十五英里,南北向四十英里”。书中写道,关于这些岛屿的信息非常匮乏;它们构成的小群体之间确有航道穿过,个别船只也曾成功通行,但这些路线都未曾仔细勘查,很多危险尚未测定;建议船只避开。阿拉斯群岛人口估计在八千左右,其中有两百个中国人和四百个回教徒,其余的都是未开化的土著。最主要的岛屿叫做巴[5]鲁,由礁脉环绕,长官即寓于此岛。他的房子白墙红顶,建在小山[6]上,最为醒目。荷兰皇家蒸汽班轮公司的船只每两个月去往望加锡,[7]以及每四周朝相反方向去往荷属新几内亚的马老奇时,都会在巴鲁停靠,船上人员最难以错过的标识也就是那幢房子。世界历史运转到某一时刻,长官成了一位埃夫特·格莱特先生;他统治阿拉斯岛的住民既有铁腕,但也时时不忘其中的荒诞之处。比如二十七岁便被放到这样重要的职位上,他自己都觉得好笑极了,到[8]了三十岁还是觉得有趣。他的这些岛屿和巴达维亚无法电报往来,而靠邮件通讯耽搁太久,即使他寻求意见,收到回复的时候也毫无用处了。于是他就心安理得地按照自己的判断行事,求老天保佑不要招[9]惹上级的责难。他个头很矮,最多不过五英尺四英寸,而且奇胖无比。本身就气色极佳,又为了凉快把头发剃光了,一张没有胡子的脸又红又圆。他的眉毛是金黄色的,但太淡了,几乎看不见,一双小蓝眼睛十分灵动。他知道自己缺乏威严的气度,但为了履行职责,就靠穿极为考究的衣服弥补。只要去办公室,或是主持法庭审案,或只是走出家门,他身上都会是一套洁白无瑕的衣服。那件配有闪亮铜扣的[10]短外套,剪裁得非常贴身,让所有人都见证他年纪轻轻,但肚子却圆得惊人。一张和气的脸上常因为汗珠而闪闪发亮,手上永远摇着一把棕榈叶做成的扇子。但在家里格莱特先生更爱除了纱笼什么都不穿,于是他那滚圆的一身白肉倒更像是个十六岁的好玩的小胖墩。他一般都起得很早,所以早饭都是六点钟就备好了,内容从来不变,一片木瓜、三个凉好的煮鸡蛋、削成薄片的荷兰球形干酪、一杯清咖啡。吃完早餐,他抽一根硕大的荷兰雪茄,找那几张还没完全翻烂的报纸翻看。然后更衣去办公室。一天早上他正忙于此事,总管到卧室里来,说琼斯老爷问能否见他一面。格莱特的裤子穿好了,正站在镜子前欣赏自己光滑的胸脯。他直着腰,挺着胸,收了肚子,得意极了,在胸膛上响亮地拍了三四记巴掌。这是男人该有的胸膛。男佣传了信,他还微笑着跟镜子里的自己使了个别有意味的眼神。这个访客能有什么事?埃夫特·格莱特英语、荷兰语、马来语说得一样流利,但心里的事情都是用荷兰语想的。他喜欢这样,对他来说,荷兰语似乎是门粗鄙可喜的语言。“让老爷等一下,我马上就出来。”他赤膊套了件紧身短上衣,扣好扣子,趾高气扬进了客厅。欧文·琼斯教士站了起来。“早上好,琼斯先生,”长官说道,“你来是为了在我开始工作之前跟我喝口小酒吗?”琼斯先生没有笑。“我来找你是为了一件很让人忧心之事,格莱特先生。”他回答。对于来访者的严肃神情和他刚刚的话,长官并不感到紧张苦恼。那双蓝色的小眼睛放射着亲切的神采。“我亲爱的好朋友,先坐下,来根雪茄吧。”格莱特先生很清楚欧文·琼斯教士不碰烟酒,但每次见面他都要问,可能是性格里爱搞怪,觉得这样好笑极了。琼斯先生摇了摇头。琼斯先生管着阿拉斯群岛上这些浸礼会传教士,他们的总部放在巴鲁,面积最大,人也最多,不过群岛里其他几个地方也有他们的礼拜堂。他又高又瘦,气质忧郁,一张枯黄的脸,大概四十岁。棕色的头发鬓角已经白了,发际线也一直在退。这个教士有知识分子的派头,但又好像没有什么思想。格莱特先生既讨厌他,又尊敬他。讨厌他是讨厌那种狭隘和古板;长官自己是个开开心心的异教徒,喜欢俗世的享受,只要条件许可,简直来者不拒,而对于这些享受全持批判态度的人,他自然是合不来的。他觉得这里的风俗正适合这里的百姓,传教士们不遗余力要摧毁一种千百年来运转顺畅的生活方式,他一点也不赞同。但他也尊重琼斯先生,因为这人诚实、热心、善良。教士是澳大利亚人,但祖上是从威尔士过去的。在群岛中,这是唯一的正经医生,一旦生了病,知道除了去找中国郎中还有别的办法,总是心里安定一些。而且长官比谁都清楚,琼斯先生的医术对岛上所有人是何等宝贵,而他又是如何慷慨地救助病患。一旦流感传播开来,这个传教士工作起来可谓以一当十,除了真刮起了台风,否则没有什么恶劣天气能阻止他赶往另一个岛屿治病。教士和妹妹住的是一幢白色的小房子,离村子大概有半英里,长官到的时候,他上船迎接,盛情邀请格莱特先住到自己家,等长官府邸收拾好了再搬进去。长官接受了邀请,很快就亲身体验了这对兄妹生活之简朴。他忍受不了。一日三餐除了饭菜疏淡不说,还只能喝茶;他点起雪茄的时候,琼斯先生有礼貌但也不容转圜地请他不要抽烟,因为他和他的妹妹都强烈反对这一爱好。没过二十四小时,格莱特先生就搬进了自己的房子。他逃离时怀着满心的仓皇,就像逃离一个瘟疫肆虐的城池。长官喜欢讲笑话、听笑话,也喜欢笑,跟一个永远一本正经回应你瞎扯的人住在一起,或是住在一个你最好笑的趣闻也换不来半分笑容的家里,真是血肉之躯不能承受的。欧文·琼斯教士是个了不起的人,但你无法跟他相处;而他的妹妹比他更糟。他们兄妹都不知幽默为何物,但哥哥本性忧郁,显然认定世间万事都不可救药,只不过要竭力完成自己的职责,而琼斯小姐是打定了主意要做一个喜气洋洋的人。她会不屈不挠地找出所有事情的光明面,就像一个复仇的天使,凶残地搜寻人类同胞的优良品质。琼斯小姐在教会学校教书,哥哥行医的时候她也帮忙,比如手术前她会给病人麻醉。在传教活动之外,琼斯先生自发建起了一个微型的医院,琼斯小姐就是这家医院的主管、护士、伤口敷裹员。长官个头虽小却性格顽强,从欧文教士与人性弱点的艰难斗争以及琼斯小姐不遗余力的乐观心态中,他总能找到有趣之处。找乐子不容易,任何时候都要尽力而为。荷兰的船每两个月来三次,会在港中休整几个钟头,这就够他和船长、轮机长好好热闹一番了。还有十分难得会从“周四岛”和“达尔文港”出来采珍珠的船,这些斜桁四角帆帆船一到,格莱特先生就有两三天欢乐无比的日子。这些采珍珠的工人,一般来说,都有些粗鲁,但个个精力充沛,有很多奇闻趣事可讲,而且船上还有大量的酒;长官会把他们请到自己家里,好吃好喝,当晚如果还有人能回得去船上,就不算尽兴。不过巴鲁岛上除了传教士,只有一个白人,叫做“红头特德”;这当然是个为文明社会所不齿的家伙。谈起这个人,谁都没有一句好话。白种人的名声都让他败坏了。但不管怎么样,长官有时候觉得,要是没有“红头特德”,这岛上的生活还真有些过不下去。奇怪的是,琼斯先生这时本该在把浸礼宗的种种奥秘教授给那些没有信仰的年轻人,却一大早为了这个混蛋来拜访格莱特先生了。“琼斯先生,您请坐,”长官说道,“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呢?”“是这样,我来见你是为了那个他们叫做‘红头特德’的人,你现在准备怎么办?”“怎么了,他出了什么事?”“你没有听说吗?我还以为警长已经告诉你了。”“如若没有紧急状况,我是不鼓励下属到我的私人住处来的,”他端着长官的架子说道,“我跟你不一样,琼斯先生,我工作只是为了换来闲暇,我不希望自己的闲暇被打搅。”但琼斯先生向来不爱闲聊,对空泛的议论也兴趣不大。“昨晚‘红头特德’在一家中国人的店里闹了起来,场面极为不堪,他把整家店都毁了,一个中国人差点为此送命。”“又喝醉了吧,我猜?”长官平静地说。“这是自然,他还有清醒的时候吗?他们喊来了警察,他又攻击警长,最后要靠六个人才把他关进了牢房。”“他块头是不小。”长官说。“我以为你会把他送到望加锡去。”面对教士义愤填膺的神情,埃夫特·格莱特眼睛里开心地闪了一闪。他并不笨,已经看出琼斯先生在打什么主意,能逗逗他让格莱特喜不自胜。“幸运的是,我有足够的权限可以自己处理这件事。”他回答道。“你有权力遣送任何人,格莱特先生。我很确定你只要把他彻底送走,就可以省下一大堆的麻烦。”“权力我自己是有,但我想你是最不愿看到我滥用权力的人吧。”“格莱特先生,有这人在岛上,是我们所有人的耻辱。从早醉到晚,而且他和众多当地女子之间的关系,早已臭名远扬了。”“这一点倒很有意思,琼斯先生。我常听说饮酒过量虽然会挑逗性欲,但对性行为本身却是种妨碍。可你刚刚所说的‘红头特德’的情况似乎和这条理论并不相符啊。”教士脸红的时候依然面色暗沉。“这些生理学上的事情此刻我无意详谈,”他语气生硬地说道,“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对白人的威信有着难以估量的伤害,当地人看到他之后,会严重妨碍我们在各个领域劝导当地百姓过一种更高尚的生活。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败类啊。”“请原谅我这样问,可你有没有试图改造他?”“他最初漂泊至此时,我尽了全力去接触他,但他毫不接受我的好意。他开始惹麻烦的时候,我直截了当地找他谈了,结果他辱骂我。”“没有人比我更赞赏你和其他传教士在这些岛屿上的卓越奉献,但你是否确定,在你们开展工作的时候,足够照顾到他人的感受了呢?”长官对自己这套说法颇为得意。既恭谨无比,又藏了他认为值得提出的批评。教士郑重地看着他,一双忧伤的棕色眼睛里全是真诚。“当耶稣以绳作鞭把货币兑换商赶出神殿时,他有没有照顾别人的感受呢?格莱特先生,他没有。所谓圆融是懈怠之人用来逃避责任的托辞。”琼斯先生这句话让长官突然想来瓶啤酒。教士一本正经地凑过来说道:“格莱特先生,对这个人的胡作非为,你其实也和我一样清楚,就不用再提醒了。本就没有替他求情的理由,现在他又真的越过了界,这是你最好的机会。我请求你使用你的权力,一劳永逸地把他赶出去。”长官的眼睛比任何时候更明亮了;他正乐在其中。他琢磨出一个道理:和人打交道的时候,如果你没觉得非去褒贬他们不可,那他们往往会带给你加倍的乐趣。“可是,琼斯先生,不知我有没有会错你的意思。难道你要我在听到对他的控诉和他自己的辩护之前,就向你保证要遣送他吗?”“我不认为他有任何办法替自己辩护。”长官站了起来,而且他确实有办法给自己五英尺四英寸的身上添一分气度。“我在这里是遵照荷兰政府的法令维持公平正义的,请允许我对你居然会试图干扰我的司法工作表示震惊。”教士略显慌张,因为他从来没想到这么个比自己小十岁的愣头小子,居然有胆子用这种态度跟他说话。他刚想开口解释、道歉,但长官举起一只胖乎乎的小手,说道:“我现在要去办公室了,琼斯先生。我先告辞。”教士吃了一惊,欠了欠身就走出了房间,再也没有说话,他不会想到自己转过身去之后长官做了什么。格莱特先生脸上展开一个巨大的笑容,拇指顶住鼻子,摇动另外四指,朝欧文·琼斯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几分钟之后,他就到了办公室。下属中的领班有一半的荷兰血统,把他所知的前一晚争斗的情形讲了一遍,跟琼斯先生的版本并无出入。当天他们就会开庭。“您要第一个审‘红头特德’吗,先生?”下属问道。“我不觉得有这个必要。上次开庭还有两三个案子没有了结,轮到‘红头特德’我再审他。”“我在想,既然他是白人,或许您会私下里见他一下,先生。”“朋友,在崇高的法律面前,白人和有色人种是没有区别的。”格莱特先生略显浮夸地说。法庭是个方形的大房间,木头长凳上密密麻麻坐着很多不同种族[11]的当地人,包括波利尼西亚人、布吉人、中国人、马来人;当警长把门打开,宣布长官进入法庭的时候,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长官是和自己那位下属一起进来的,他的座位置于一个略高于地面的平台[12]上,桌子是上过清漆的北美油松制成的;背后是威廉明娜女王肖像的巨幅雕版印刷品。他很快料理了五六个案子,“红头特德”就被带进来了。他站在犯人栏里,戴着手铐,左右手边各站着一名警卫。长官看着他虽然表情严肃,但眼睛的笑意已经藏不住了。“红头特德”大概酒还没醒,站着的时候有些摇晃,眼神里空洞无物。他岁数不大,可能只有三十左右,比中等个子略高些,但颇为肥胖,一张臃肿的红脸,一头惊人的红色鬈发。这场争斗他也没能全身而退,一个眼眶黑了,嘴唇也被打破,已经肿了起来。他穿的是卡其布的短裤,但又脏又破,汗衫后背已经基本被人扯了下来。胸口也破了个大洞,厚重的胸毛都是红色的,同时也看得见他白得惊人的皮肤。长官看了案情记录,传了证人,看到了脑袋被“红头特德”用酒瓶砸破的那个中国人,听到了警长在逮捕过程中是如何被他一拳击倒,还听到了“红头特德”是如何发酒疯,把够得到的东西全部砸毁;听完之后,长官转过去对被告人用英文说道:“好了,红头,你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要说的吗?”“我当时醉得什么都不知道了,现在一点也想不起来。要是他们说我差点要了那人的命,我想我可能是干过。要是给我点时间的话,那些损失我会赔的。”“赔你肯定是要赔的,‘红头’,”长官说道,“但我给你的不是时间,而是刑期。”他没有说话,看了一会儿“红头特德”,只觉得这真是一个见了会倒胃口的人。他完全就已经垮掉了,一塌糊涂,看着他你会打寒颤。在那一刻,要不是琼斯先生之前那么讨厌,长官是一定会下令把他遣送走的。“自从上了岛你就开始惹麻烦,太不像话了,懒散成性,一次次醉倒在街上不省人事,一次次引起是非。你已经无药可救。上一回你被带到这里,我就说如果你再被逮捕我会从严量刑。这一回你已经触碰了底线,是自讨苦吃。我现在判处你服六个月的苦役。”“我?”“没错。”“对天发誓,我出来的时候你就等死吧。”他开始破口大骂,嘴里全是下流、渎神的话。格莱特先生听得满心鄙夷。荷兰语里骂人的话比英文丰富得多,“红头特德”的每种骂法他其实都能更胜一筹。“肃静,”他命令道,“快被你烦死了。”长官把自己的判决用马来语重复了一遍,犯人就挣扎着被带走了。格莱特先生坐下吃中饭的时候心情大佳,有时候真是不可思议,只要稍微花些小心思,生活居然能这样妙趣横生。在阿姆斯特丹,甚[13]至在巴达维亚和泗水,都有不少人把他的这个小岛看成是流放之地。这些人完全不知道这里有多舒服,也想象不到局面看似再无趣,他也能从中获得很多快乐。他们问他是否怀念那些俱乐部、跑马赛、电影院、“赌场”每周一次的舞会,以及社交圈里的那些荷兰女子。一点都不怀念。他倒喜欢生活更自在一些。此刻他坐着的这个房间,家具规模都不小,有种让人赞赏的实在。他喜欢读那些轻浮的法国小说,能一本接一本读下去却不用担心自己是在浪费时间,这种感觉最为酣畅。对他来说,最奢侈的享受就是浪费时间。一旦他年轻的心思转向了男女之情,他的主管就会找到一个深色皮肤、眼睛明亮的穿纱笼的小姑娘,把她送到长官府里来。他很小心,从不让此类关系长久,认为变换花样能让心灵年轻。他喜欢自由,不愿被责任拖累。天气炎热他也觉得无所谓,至少一天五六次能用冷水冲澡,在这样的天气里才成为一种甚至有美学意味的愉悦。他会弹钢琴,会给在荷兰的朋友写信。他不觉得和有文化的人聊天是如何的不可或缺。他觉得能开怀笑一笑自然是好,但又觉得自己从笨蛋身上得到的笑料并不比从哲学教授那里来的少。他一向觉得自己是个很有智慧的人。跟所有在远东的正经荷兰人一样,午餐上来总归是一小杯荷兰制杜松子酒。这种酒入口有种辛辣的霉味,对它的欣赏的确要慢慢培养,但格莱特先生喜好它胜过任何一种鸡尾酒。每次喝的时候,他都觉得[14]像是在把民族传统发扬光大。然后他要吃印尼抓饭了,这是每天都不能漏的。先是自己在汤盆里盛满满一大盆米饭,三个侍餐的男仆第一个送上咖喱,第二个端来荷包蛋,第三个捧着辣椒酱供他取用。然后这三个男仆又分别拿来了培根、香蕉和腌鱼,汤盆里转眼就堆起一座高高的金字塔。他把菜和饭全搅和在一起,吃了起来。他吃得慢条斯理,津津有味,还喝了一罐啤酒。他吃饭的时候什么都不想,注意力只放在眼前这堆食物上,用一种愉悦的专注将它们一点点填入腹中。他从来没有吃腻过;饭盆底朝天之后,他心里的慰藉是想到明天又可以吃印尼抓饭了。就像我们吃不腻面包一样,格莱特先生吃不腻印尼抓饭。啤酒喝完,他会点起雪茄。男佣会端上来一杯咖啡。他往椅背上一靠,就可以悠闲地回味之前的事情了。他想想也觉得好玩,判了“红头特德”六个月的苦役,还算是轻的;到时他要跟其他囚犯一起去修路,想到这场面长官露出了笑容。把他遣送走就太不聪明了,毕竟这岛上除了他之外自己就再没有第二个人能难得说几句心里话了,另外,那样会让教士非常得意,这对他的修身养性是有害的。“红头特德”当然是个无赖,是个恶棍,但长官对他总心存一丝仁厚。他们面对面喝过不少瓶啤酒了,每次采珍珠的人从达尔文港过来,彻夜狂欢的时候,他们也曾一起喝得昏天黑地。长官喜欢“红头特德”那种把无价生命弃若敝屣的草率。有一天他自说自话就上了一条从马老奇到望加锡的船。船长都想不通他是怎么到那个地方的,只见他和当地人坐了统舱。到了阿拉斯群岛,他觉得顺眼,就下船了。格莱特先生猜测,这里能吸引他,或许是因为看到了荷兰国旗,就不用受英国法律的管辖了。他的证件都没有问题,当然只能让他留下。他自己号称在给澳大利亚一家公司收购珍珠贝,可大家很快看出来他的工作态度似乎并不认真。喝酒占据了太多他的时间,以至于其他的事业都顾不上了。每个月他会从英国收到一笔钱,是按照一周两英镑给的,非常规律。照长官的判断,寄这些钱的人唯一的诉求大概就是要“红头特德”别回去找他们,不管怎样,这笔收入也的确不够他自由地选择目的地。“红头特德”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从护照上,长官知道他是个英国人,名字叫做爱德华·威尔逊,后来去了澳大利亚。至于他为什么离开英国,在澳大利亚又做了些什么,一无所知。长官也吃不准“红头特德”属于哪个阶层。看到他身上肮脏的汗衫、褴褛的裤子、头上那顶破旧的遮阳帽,再看到他跟采珍珠的人厮混的模样,听到他像文盲一样说着粗鄙、下流的话,你会觉得他一定是个弃船而逃的水手,或者是个干粗活的苦力;可你要是见了他的字,就会惊讶地发现他一定受过一些教育;最后,你如果能和他单独相处,让他喝了几杯又还没醉的时候,就会听他聊起一些水手和苦工可能连听都没听过的事情。长官这方面颇为敏感,他意识到“红头特德”跟自己说话时,并不觉得有什么地位高下,而是当成平等的人在交谈。他收到的大部分汇款,早已被他用来抵押借债了,每个月收到信的时候,借他钱的那些中国人一定就守在他旁边。但不管还剩下多少,他都立马用来买醉。这就是他惹麻烦的时候,因为“红头特德”只要喝醉就爱动手,做出来的事情往往会把他送到警局。之前长官都是把他关到酒醒就算了,到时再训斥他一顿。钱用光了,他就半讨半骗,别人给什么酒就喝什么,朗姆、白兰地、亚力酒[15],对他来说都一样。有两三回,格莱特替他在中国人的庄园里找了份工作,总之都在群岛中的某个地方,但他干不下去,没过几个礼拜就又回到了巴鲁的海滩上。穷成这样居然能活得下去简直是个奇迹。当然这人也的确有办法。这些岛屿上各种各样的方言土语,他都会一点,很懂得怎么逗当地人笑。这些岛民看不起他,但佩服他身体强壮,也喜欢跟他玩在一起。结果就是他从来都有饭吃,有席子能睡觉。可奇怪的是——欧文·琼斯教士对这一点最为愤慨——他对于女人似乎有予取予求的能力。长官也不明白她们喜欢“红头特德”哪一点。他对女人很随便,甚至有些粗鲁。她们给的东西照单全收,而且根本不觉得感激。他把异性全当成取乐的工具,之后再无情地扔掉。有时候他也会因此惹出事端来,有次格莱特先生就审判了一个愤怒的父亲,他半夜在“红头特德”的背上捅了一刀;一个中国女子吞了不少鸦片想自杀,只因为被他抛弃了。有一回琼斯先生来找格莱特先生,情绪极为激动,因为这个海滩流浪汉勾引了一个皈依宗教的岛民。长官也对此表示遗憾和谴责,但除了建议琼斯先生对这些年轻人更为留心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但有时候长官就略感不快了。比如他自己很喜欢一个姑娘,一连好几周都和她见面,到头来却发现这段时间她也把爱意同样献给了“红头特德”。念及此,想到这家伙要做六个月的苦工,他又笑了起来。还未升天转世之前,能在尽忠职守的过程中顺便报复一下那个在你背后耍卑鄙伎俩的人,倒也难得。几天之后,格兰特先生出门散步,一是为了活动筋骨,二是检查他吩咐下去的某个工程是否在及时推进。这时候他遇到一个狱卒领着一队囚犯经过,里面就有“红头特德”。他下半身围了条囚犯统一的[16]纱笼,上半身是一件短上衣,马来语叫“巴汝”,头上还是他自己那顶破烂的帽子。这帮人正在修路,“红头特德”手里握着把重镐。那条路很窄,长官发现自己经过他的时候两人相距不会超过一尺。格莱特想起了对方的威胁。他知道“红头特德”冲动起来不计后果,而且从他在被告席上使用的语言也听得出来,他并没有意识到长官判他六个月的苦役是多么诙谐的一个玩笑。要是“红头特德”突然将那把镐朝他劈来,只有神仙显灵才救得了他了。虽然狱卒会立刻将“红头特德”击毙,但与此同时长官的脖子上也只剩下一个碎脑壳。囚犯都是两两搭配劳作,相互之间不超过几尺,他在其中穿过,心下有种说不清的感觉。他已经打定主意,脚步既不加快,也不拖延;走到“红头特德”边上的时候,他正抡着镐朝地面凿,抬头看到长官,两人目光相接时他还眨了一下眼睛。长官一下就要笑出来,还是忍住了,恢复了长官派头朝前走去。可“红头特德”眨的那一下眼睛,里面都是轻松的讥讽,妙不可言,让他觉得开心极了。如果他不是荷兰政府的一个低阶行政人员,如果他是巴格达的哈里发,他就当场释放“红头特德”,派奴隶帮他沐浴并洒上香水,给他穿一件金色的袍子,请他享用山珍海味。“红头特德”在监狱里堪称楷模,一两个月之后,外围一个岛屿上有些工作要派一队人去干,长官正好把“红头特德”也列入其中。那边没有监狱,所以狱警带着那十个人过去,吃住都在百姓家里,一天劳作之后就可以自由活动了。这份差使可以一直干到“红头特德”的刑期结束。他们出发前长官去见了他。“这么着吧,‘红头’,”他说,“给你十个荷兰盾,到那儿之后可以买些烟草什么的。”“能不能再多给点?我反正每个月有八英镑一直寄来的。”“我觉得十个荷兰盾够了。那些信我替你保管着,你回来之后也算有笔小积蓄,想去哪里都够了。”“我在这儿挺自在的。”“红头特德”说。“行,你回来的时候,好好洗个澡,然后上我那儿来。我们一起喝瓶啤酒。”“这安排不错,看来我要准备好热闹一番了。”世事无常。“红头特德”要去的那个岛叫做马普提提,和这里其他的岛屿一样,主要由岩石和森林覆盖,礁脉环绕。对着礁脉缺口的那段海滩上,在椰树林中间有个小村子;还有另一个村子,在岛中央一片低盐湖边上,村民有一些已经信奉了基督教。这个岛和巴鲁的交流全靠一条会在不同岛屿间不定期停靠的汽艇,既载乘客,也运送农产品。不过这些岛民都是在海上谋生的,如果有什么急事,与巴鲁之间那五十英里的航程,他们驾着一艘马来帆船便自己去了。就在“红头特德”刑期还剩半个月的时候,低盐湖边那个村子信基督的村长突然病倒了。土方子都没有效用,村长痛苦不堪。信使已经派往巴鲁向教士救助,但偏巧琼斯先生也正好害了疟疾,躺在床里无法动弹。他和自己的妹妹商量道:“听上去像是急性阑尾炎。”“欧文,你不能去。”她说。“我不能眼看着那个人就这么死了。”[17]琼斯先生高烧一百零四度,头痛欲裂,一整晚都神志不清。此时他的眼睛里放射出奇异的光芒,妹妹觉得他能勉强说话完全是凭意志力在硬撑。“你现在的状况也做不了手术。”“确实做不了。那让哈桑去。”哈桑是他们的配药师。“哈桑靠不住的,他从来都不敢一个人做手术。他们也不会让他做。我去吧。哈桑可以留在这里照顾你。”“割阑尾你还不会啊。”“有什么不会的?我看你做过,而且我自己已经完成很多个小手术了。”琼斯先生觉得自己听不明白妹妹在说些什么。“汽艇到了吗?”“没有,汽艇去另外一个岛了,但我可以坐来的那艘马来帆船过去。”“你?我没说你,你不能去。”“我会去的,欧文。”“去哪里?”他问。她知道哥哥的思想已经模糊了,满怀温情地摸了摸他干燥的额头,然后给他打了一针。琼斯教士含糊地说了句什么,她发现哥哥已经弄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当然她很担心哥哥,但也知道这个病并不危险,把他留给传教团里帮她一起照顾哥哥的仆人和当地的那个配药师,不会有什么问题。她悄悄出了屋子。她把梳洗用品、睡衣和一套换洗衣服塞进包里。装手术工具、绷带、抗菌敷料的一个小箱子,时刻都是预备好的。她把东西都交给从马普提提来的两个当地人,又把自己的去向告诉了配药师,并让他等教士恢复神智之后再将事情一一说明。最主要的,是让他不要担心妹妹。琼斯小姐把遮阳帽往头上一戴,朝海边进发了。路程大约是半英里,她的脚步很快。码头边上有一条马来帆船在等着,开船的有六个人,她在船尾坐下,大家立刻就飞快划起桨来。在礁脉的范围之内,算是风平浪静,可一旦经过了沙洲,就遇到了大浪。不过琼斯小姐不是第一次这样出海了,心里还是相信这条船是经得起风浪的。时近正午,燥热的空中阳光火辣辣地照下来。唯一让她不安的问题是天黑前恐怕到不了,要是必须立刻动手术,那就只能用防风灯照明了。琼斯小姐快四十了,如果只是看她,绝对想不到她会如同方才显现的那般坚定果敢。她有种疲乏的优雅,像是每阵微风吹来都站不稳一般,几乎可说是矫情,这就让你接触她之后立刻感受到的刚强性格显得有些可怕了。她胸部很平,高个子,极其的瘦,一张长脸上面色灰黄,而且经常会发热疹。平直的棕色头发从额前全部往后梳。她的眼睛偏小,是灰色的,因为双眼靠得有些近,让她面相有些泼辣。鼻子又长又窄,总有些红红的。她的消化很不好,但身体的这点不适并不能动摇她寻找事物光明面的义无反顾。她也毫不怀疑世界是邪恶的,人类堕落到难以启齿,所以她更要找出他们中善良的一面,那种朴素的自豪就像魔术师刚从礼帽中掏出了只兔子一般。她反应敏捷,善于应变,很干练。上了马普提提岛,她知道要救村长的性命,一刻也不能耽搁。虽然条件艰难到无以复加,她还是教会了一个当地人如何给村长麻醉,并完成了手术,又费尽心力地照顾了三天病人。一切都很顺利,琼斯小姐意识到即使是哥哥在这里,也不过如此吧。她又等了几天,准备拆线之后就可以回去了。她暗暗称许自己,这一点时间也没有白费。需要医治的岛民她都一一照看过了,让基督教的小团体更坚定了信念,并劝诫了那些信仰松动的人。她还在一些灵魂中播下了种子,只祈祷上天成全,能让它们生根发芽。在群岛间来往的汽艇要下午晚些时候才到,但今晚是满月,他们应该可以午夜之前赶回巴鲁。村民把她的东西都搬到了码头,送行的还来了不少人,再次不住地道谢。汽艇上装了不少干椰子仁,但这种刺鼻的味道琼斯小姐也习惯了,并不以为意。她尽量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一边和感激不尽的岛民聊天,一边等着汽艇发动。她是唯一的乘客。突然从遮蔽村庄的一片树林里钻出一队当地人,其中还有一个白人。围了条监狱统一的纱笼,穿了巴汝。从那头长长的红发中,她一下认出是“红头特德”。有一个警察和他走在一起,他们握了握手,然后他又和一起走来的几个村民握了握手。他们带了几大包水果和一个坛子,都放进了汽艇;琼斯小姐猜那坛子里大概装着当地的烈酒。让她吃惊的是“红头特德”居然也跟他们同船而行。他的刑期满了,指令刚到,说他可以坐这一班汽艇回巴鲁。他朝琼斯小姐扫了一眼,但没有点头——确实琼斯小姐也把头转开了——上了船。机械师发动了引擎,一眨眼,他们已经突突突地开在了澙湖中的一条水道上。“红头特德”爬到一袋干椰子仁上,点了一根烟。琼斯小姐对他视而不见。当然,对这个人她很是了解。想到他又要回到巴鲁,她的心都沉了。“红头特德”到时不过又是喝酒,制造丑闻,危害女性,又成为所有正派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她知道为了把他遣送走,自己的哥哥都做了哪些努力,本来就是长官的职责所在,他却视而不见,琼斯小姐有些看不惯他。过了沙洲,到了海面上,“红头特德”拔了酒坛的盖子,把嘴凑上去,饮了一大口当地的亚力酒。然后他把坛子递给了船上的两个机械工,一个是中年人,还有一个是小伙子。“我不希望你们在航行的过程中喝酒。”琼斯小姐对那个年长一些的船工严厉地说道。他朝琼斯小姐笑了笑,喝了一口。“一点点亚力酒有什么关系。”他回答道。他把酒坛递给了同伴,那个年轻人也喝了一口。“要是你再喝一口,我就向长官投诉你们。”琼斯小姐说。年长的船工说了几句她听不懂的话,但估计极为粗鲁,然后把酒坛还给了“红头特德”。他们又航行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海面如镜,落日耀眼;当它落到一个岛屿后方时,几分钟之间,那个岛屿成了一座迷幻的空中之城。琼斯小姐转头看它,心里对世界的美充满感激。[18]“只有人才是恶的。”她把这句话引给自己听。他们是往东开的,她知道远处有一个小岛就在他们的航线上。那是个无人居住的小岛,岛上全是乱石和茂密的原始森林。船工点起了灯。夜色降得很快,天空中厚厚的全是星光。月亮还没有升起。突然听到微微的一声响,汽艇奇怪地震动起来,引擎也格格地发出噪音。年长的机械师喊同伴来掌舵,自己钻到了盖子下面。他们似乎越开越慢,然后引擎就停了下来。琼斯小姐问那个年轻人怎么回事,他不知道。“红头特德”从干椰子仁袋子上下来,也钻进了盖子下面。他出来的时候琼斯小姐很想问他船是怎么了,但顾及尊严,只能忍住。她静静坐着,想着心事。这时又一个大浪卷过来,船也随着漂了一小段。机械工出来,发动了引擎,虽然噪声响得吓人,船还是往前开动了,只是整个船身都在震动。船开得很慢,显然哪里出了问题,但琼斯小姐与其说紧张,其实更是焦躁;本来这艘汽艇的航速是六节,但按照现在这种缓缓挪动的速度,要凌晨才能到巴鲁了。那个机械工还在盖子下忙活,朝掌舵的人喊了一句什么。他们说的是布吉语,琼斯小姐基本听不懂。但过了一会儿,她发现他们已经换了航线,正朝那个无人小岛的背风面开去,他们早就应该开过了。“我们这是去哪儿?”她突然担心起来,问那个掌舵的人。他指了指那个小岛,她走到引擎盖边上,大声喊那个机械工出来。“怎么不往航线上开?为什么,出了什么问题?”“这样到不了巴鲁。”他说。“但你必须到巴鲁。必须听我的。我命令你去巴鲁。”对方耸了耸肩,转过身,又钻到了盖子下面。这时“红头特德”跟她说话了。“其中一叶螺旋桨坏了,他估计最远只能开到那个小岛。我们只好在那里过夜了,明天退潮他会装一个新的螺旋桨。”“我不可能跟三个男人在一个荒岛上过夜。”她喊道。“很多女人巴不得呢。”“我不允许你们改变航线,不管什么情况,必须今天晚上回到巴鲁。”“别激动,大姐。船必须得靠岸才能换螺旋桨,而且我们去那小岛过一夜挺好的。”“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你太放肆了。”“你放心好了,我们这儿有不少吃的,上岸之后,我们就来顿夜宵。你再舔一口亚力酒,保证浑身都跟烧起来一样。”“你不要太猖狂。要是你们不去巴鲁的话,我让你们全都坐牢。”“我们现在不去巴鲁。没办法去。现在我们会去那个小岛,如果你非不肯去,跳船游回巴鲁好了。”“哦,你会付出代价的。”“闭嘴吧,你这死婆娘。”“红头特德”说道。琼斯小姐愤怒地深吸一口气,但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即使在这里,在万顷汪洋之中,她也不会不顾身份到跟这种十恶不赦的混蛋做口舌之争。伴随着引擎可怕的噪声,汽艇继续在海上挪动。周围一片漆黑,她已经看不见他们要去的小岛。琼斯小姐怒不可遏,锁着眉头,紧闭双唇;很少有人敢这么违抗她。然后月亮升起来了,她看见“红头特德”庞大的身躯就摊开在那些干椰子仁的袋子上。他烟头一闪一闪的,说不出的邪恶。现在,小岛的轮廓朦朦胧胧在夜幕前显现出来;终于到了,船夫把船开上了岸。突然琼斯小姐倒抽一口凉气,她明白了怎么回事,愤怒变成了恐惧。她的心跳得厉害,四肢都在颤抖,顿时全身无力,就要晕倒。她已经看清楚了。螺旋桨坏了到底是圈套还是意外?这点她吃不准,但不管这情形是如何造成的,“红头特德”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她会被他强奸的。她知道这个人是什么德性,满脑子只想着女人。对教堂的那个女孩,说到底他不就是这么干的吗?那个纯良的一个姑娘,还做得一手好针线。他们本该依法办理他的,他本该承受很多很多年的牢狱之灾,只是非常不幸,那个单纯的孩子又好几次回到他身边,只是在他移情别恋的时候,才抱怨他欺负了自己。他们还去找了长官,但他不愿采取任何措施,说话依然像平日那么粗俗,说就算那女孩说的全都属实,看起来这段关系也有让她留恋的地方嘛。“红头特德”是个流氓,而且她是个白人女子,他怎么可能会放过自己?完全不可能。她知道男人是怎么一回事。但她要振作起来,一定要头脑清醒,一定不要害怕。她已经下了决心绝不作践自己,要是被“红头特德”杀了——那有什么,她就是死也不会屈服。她死了就能安息于耶稣的怀抱之中。这时一道强光让她睁不开眼睛,她看见了天堂的模样,似乎是一座气势恢宏的电影院和富丽堂皇的火车站融合在了一起。机械师和“红头特德”都跳了下去,在齐腰深的海水里围着坏了的螺旋桨研究。她趁此机会找到了手术箱,将里面四把手术刀取了出来,藏在自己的衣服上。只要“红头特德”敢碰她,她立刻就把手术刀扎进他心里。“我跟你说啊,小姐,你还是出来吧,”“红头特德”说,“你上岸比在船里安全。”她也这么觉得。不管怎样,到了岸上她至少可以自由行动。她一言不发就翻过了干椰子仁的袋子。他伸手要扶。“我不需要你的帮助。”她冷冰冰地拒绝道。“我管你去死。”他回答。下船的时候要把腿全部遮起来有些麻烦,但她费了不少巧思,总算达成了这个目标。“我们运气还真不错,带着吃的东西。待会儿生个火,你最好吃些点心,喝口亚力酒。”“我什么都不需要,只希望你们不要打搅我。”“你饿肚子对我一点妨碍也没有。”她没有回答,昂着头沿海岸一路走。最大的那把手术刀她一直攥在手里。凭借月光,脚下还是看得清的,她只想找个藏身的地方。森林茂密,一直延伸到海岸边缘,但她有些怕黑(说到底,依旧是个女子),不敢深入其中。她不知道里面潜藏着什么猛兽或毒蛇。另外,她本能地觉得最好还是要把那三个男人放在视线之内,这样要是他们过来的话,至少有所准备。又走几步她看到一个小洞。她回头一望,那些人像是在忙着自己的事情,看不到她。于是她钻了进去。中间隔着块大石,这样她就能观察他们,而他们却看不到她。这些人来来回回从船上搬了些东西下来,又生了火,在火光照耀下越发可怖;然后他们围着火在吃东西,那坛亚力酒在三个人中间传来传去。他们都会喝醉的。到时她要怎么办呢?对付“红头特德”一个人,虽然他那么强壮,让她觉得害怕,但或许还能对付,可三个人她就完全无计可施了。她心里忽然有个疯狂的念头,就是跪倒在“红头特德”面前,请求他放过自己。他心里必定还有一星半点的怜悯吧,她从来都认定最恶之人也残存着善心的。他也有自己的母亲。或许,他还有姐妹。啊,但一个被欲望蒙蔽的男人,又被亚力酒灌醉了,跟他求情说理有什么用?她开始觉得虚弱不堪,怕自己会哭。绝不能哭。这是对她自制力的考验。她咬着嘴唇观察他们,像是老虎注视着自己猎物;这说法不对,应该像是羔羊注视着三匹饿狼。她看着他们又往火里加了些木料,“红头特德”裹着纱笼,火光映出他的剪影。或许他得逞了之后,会把自己再交给其他两个人,要是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她还怎么回去面对自己的哥哥?当然他会同情妹妹,但以后两人相处的感觉总不会完全一样了吧?这会让他伤透心的。或许他会觉得妹妹抵抗得还不够。为了哥哥或许她应该什么都不说。自然这些人是不会说的,那可是二十年的牢狱之灾。但万一她怀孕了呢?琼斯小姐惊恐地不自觉握紧了拳头,手术刀差点伤到自己。当然,如果她抵抗的话,只会更激怒他们吧。“我该怎么办?”她哭喊道。“我做了什么,要这样惩罚我?”她扑通跪倒在地,祈祷上帝能拯救她。她祈祷得很久,很真挚;她提醒上帝自己还是个处女,另外,怕无所不知的他一时忘记,还提[19]到圣保罗是多么看重这种美好的状态。这时她又探头从石后看那三个人。他们似乎都在抽烟,火也慢慢快熄灭了。现在“红头特德”的淫邪头脑应该想起那个全凭他处置的女子了吧。这时她捂住嘴,不让惊呼声传出去,因为“红头特德”突然站起来朝她这个方向走来了。她觉得自己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虽然心跳得厉害,还是牢牢握着手里的手术刀。但“红头特德”起身是为了另外一件事,琼斯小姐红着脸别过头去。他踱了回去,再次坐下,举起酒坛凑到嘴边。琼斯小姐躲在大石后面,越看越吃力。火边的谈话也越来越冷清了,她已经看不清,但大致判断出两个船夫裹了毯子,安静下来准备睡觉。她明白,“红头特德”等的就是这一刻。等另外两个人睡熟了,他会小心地爬起来,一点声响都没有,怕吵醒他们,然后偷偷朝她逼近。是他不愿意将她分享,还是他也明白自己的行径太过可耻,所以不想让别人知道?说到底,他是白人,她也是白人;“红头特德”再卑鄙,也不至于让当地人来侮辱她。既然她已看透了“红头特德”的计划,倒有了个主意,等他过来的时候,她会尖声大叫,直到吵醒那两个船工。她记得那个年长一些的虽然一只眼睛坏了,但面相还是仁慈的。不过“红头特德”没有动。她觉得疲惫不堪,开始害怕自己没有力量来抗拒他。这一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她只想让眼睛休息一会儿。当她睁开眼睛之时,天已经大亮。之前一定是睡着了,而且被煎熬的心情透支,太阳升得老高才醒。这让她惊慌失措。她想爬起来,脚却被缠住了。低头发现是两只空的干椰子仁布袋盖在自己身上。昨天夜里有人来帮她盖的。“红头特德!”她呀的惊叫了一声,脑子有个恐怖的想法一闪而过:她一定是在睡梦里被侮辱了。不会,那倒是不可能的;可明明她就任凭他摆布啊,睡梦里她根本就是没有防备的。但他还是饶过了她。她脸一下涨得通红,虽然站了起来,但浑身僵硬,整了整自己凌乱的裙子。手里的那把手术刀落在地上,她捡了起来,拿好了两个干椰子仁口袋,从藏身之处走出来,朝他们的船走去。那艘船正漂在澙湖的浅水中。“赶紧了,琼斯小姐,”“红头特德”说,“我们都弄好了,正要喊你起来。”她没法正眼看他,只觉得自己已经红得像只雄火鸡。“香蕉来一根?”他问。她没有应答,把香蕉接了过来。她太饿了,吃得很有滋味。“你上船先踩在这块石头上,鞋子就不会湿了。”琼斯小姐羞愧得想找个地缝钻下去,但还是照着“红头特德”的指示做了。他抓住了她的手臂——天呐!他的手就像铁钳一样,她原以为还能抵抗一二,怎么可能呢?——把她扶上了汽艇。船夫发动引擎,他们驶出澙湖,没过三小时就到了巴鲁。那天“红头特德”就被正式释放了,晚上就去了长官的房子。囚服已经脱掉,换回了他被逮捕时穿的那身破汗衫和卡其裤。头发也剪了,现在就像戴了一顶毛茸茸的红帽子。他瘦了一些,减了不少浮肿和松松垮垮的样子,看上去更年轻了,也健康、精神得多。格莱特先生的圆脸上是一个友善的笑容,和“红头特德”握了握手,请他坐下。男佣端来了两瓶啤酒。“你没忘了我的邀请,红头,我很高兴。”长官说。“忘不了,这顿酒我等了六个月了。”“干杯,‘红头特德’。”“干杯,长官。”他俩一饮而尽,长官拍了拍手。男佣又端上来两瓶啤酒。“说起来,希望你不要因为我的判决而记恨我啊。”“不用操这个心,我当时是很气,但一会儿就过去了。实话说,我过得还真不赖。那岛上的姑娘不错,长官,你什么时候自己去瞧瞧。”“‘红头’,你可真不是好人。”“坏透了。”“这啤酒还不错,是吧?”“挺好。”“我们再来两瓶。”“红头特德”每个月的汇款长官都替他收了,现在一共存到五十英镑,扣除他给中国人店铺的赔偿之后,还有不下三十英镑。“这笔钱也不是小数目,‘红头’,应该派到正经用场上去了。”“我也是这个意思,”红头说,“我会把它花了。”长官叹了口气。“也是,钱就是用来花的。”长官把近来的新闻讲给客人听,可过去半年也没发生什么。对阿拉斯岛上的人来说,时间没有什么要紧的,而外面的世界就更无所谓了。“哪里打仗了吗?”“红头特德”问。“没,要么就是我没注意到。哈里·杰维斯找到了挺大一颗钻石,他说要卖一千块钱。”“希望他成功。”“还有查理·麦考马克结婚了。”“这家伙一向有些蠢。”突然男佣进来说琼斯先生想问一下能否见他。长官还没回答,琼斯先生已经进来了。“我不会打搅你太久的,”他说,“你身边这位先生我找了一天了,听说他到了这里,希望你不要介意我找来了。”“琼斯小姐还好吗?”长官有礼貌地问道。“在外面累了一个通宵,应该没事吧?”“她自然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还有些发烧,我已经劝服她躺下休息,但应该不严重。”教士进来之后两个喝酒的人就站起来了,教士走到“红头特德”面前,伸出了手。“我要谢谢你。你做了件了不起的、高尚的事情。我妹妹是对的,对人类同胞永远应该找他们身上的闪光处;恐怕我过去对你有不少错误的判断——我请求你能谅解。”他说得郑重其事,“红头特德”一脸讶异地看着他。这个摸不着头脑的人刚刚没留神,让教士握住了手,直到现在还没放开。“你究竟在说些什么?”“你本可对我的妹妹做任何事,但却放过了她。我本以为你只有邪恶的想法,现在我很羞愧。她当时已经没了防备,完全任由你摆布,但你对她心生怜悯。我从心底感谢你。不只是我的妹妹,还有我自己,我们永远不会忘的。上帝永远保佑你、守护你。”琼斯先生的声音有些颤抖,还把脸转到了一边。他松开了“红头特德”的手,快步朝门口走去。“红头特德”满脸茫然地看着他走出去。“他见了鬼的在说些什么啊?”他问道。长官大笑起来,本想憋住的,但越憋笑得越厉害。他浑身上下颤动着,纱笼下的几层胖肚子也全抖了起来。他还靠回到椅背上笑得翻来覆去。这一笑不仅在脸上,而是整个身体都在笑,两条腿上的肥肉也在快活地抖动着。他笑得肋骨都疼了,用双手捂住。“红头特德”看着他皱起了眉头,又因为不知道好笑在哪里,生起气来。他一把抓住一个啤酒瓶的瓶颈,说道:“你要是再笑我就让你脑袋开瓢。”长官抹了一把脸,喝了一大口啤酒。他叹了口气,还因为身体两侧笑得疼了,“哎哟”喊了一声。“他谢你谢的是保全了琼斯小姐的贞操。”他结结巴巴终于把这句话说全了。“我?”“红头特德”喊道。这句话在他头脑里运转了好久,最后总算想通了之后,勃然大怒,从他嘴里喷出的一大串污言秽语估计一个海军士兵听了都要为之改色。“那个老婆娘,”他骂完了,“这教士以为我是什么人了?”“你名声在外,姑娘们见了你都情难自已啊,‘红头’。”小个子长官咯咯笑着说道。“给我一根撑船的篙,用另一头碰那女人我还嫌弃呢。那种想法我压根就没有过。这脸皮厚得……我要把他脖子给拧断。行了,把钱给我,我先去喝个醉。”“我很理解你。”长官说。“那个老婆娘,”“红头特德”反复说道,“那个老婆娘。”他真的惊讶不已,难以接受,有这种想法实在是不知廉耻为何物了。那些钱就在手边,让“红头特德”签了必要的凭据之后,长官就把钱给了他。“去大醉一场好了,‘红头特德’,”他说,“不过我话说在前头,要是再惹祸的话我就要判你十二个月了。”“我不会惹祸的。”“红头特德”郁郁地说道。他依然觉得被侮辱了。“这是对我人格的攻击,”他朝长官吼道,“这他妈的就是对我人格的攻击。”他几步就出了屋子,一边走一边跟自己嘟囔着:“下流胚子,肮脏的下流胚子。”“红头特德”连着醉了一个礼拜。琼斯又去见了长官。“听说那个可怜的人又走回了不堪的老路,我很遗憾,”他说,“我妹妹和我都大为失望。我之前就担心,一下子给他这么多钱是不明智的。”“那是他自己的钱,我没有权利不给他。”“可能法律上是没有权利,但道德上一定是有的。”他把那一晚可怕的情形复述给长官听。琼斯小姐有女人的直觉,明白那男人已经欲火焚身,一心要毁她节操。她决心以死相抗,已经握住了手术刀。当时的煎熬是难以描述的,她知道自己一旦受辱,绝对活不下去。她不住颤抖,每一刻都觉得对方要过来了。当然没有任何人能帮她,后来她就睡着了;这可怜的女人实在太疲惫了,她所承受的痛苦换了任何人都受不了,然后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身上盖了装干椰子仁的空袋子。他找来的时候见她睡着了,一定是她的单纯、她的无助打动了他,让他没有办法玷污她;而是温柔地替她盖了两个袋子,悄悄走开了。“这就说明他性格深处还是有非常高尚的东西。我妹妹觉得我们有责任拯救他,必须为他做点什么。”“要我说,他这些钱没花完还是不要尝试为好,”长官说道,“要是到了那个时候他还不在监狱里,那就随便你了。”但“红头特德”并不想被拯救。被释放大概两个星期之后,他坐在中国人的一家店门口,无所事事地看着街道;琼斯小姐从街那头走了过来。他朝琼斯小姐看了一分钟,心里还是觉得诧异;他说了几句只有自己听得见的话,不过言辞难听倒是一定的。这时他发现琼斯小姐也注意到了他,就很快把头转开了。她本来走得很快,正接近特德的时候明显感觉放慢了脚步。他以为琼斯小姐要来跟他说话了,立马站起来进了店里。最起码在里面待了五分钟没敢出来。半个小时之后琼斯先生自己走了过来,伸着手径直向“红头特德”走来。“你好啊,爱德华先生。我妹妹说在这儿能找到你。”“红头特德”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并没有握手,也没有回答。“我们想请你下周日来用餐,如果能赏光的话我们会很高兴的。我妹妹烧菜很不赖,能让你尝尝真正的澳大利亚风味。”“去死吧。”“红头特德”说。“你这样可没什么风度啊。”教士说道,但稍稍笑了一下,表明他并不生气。“你时不时地就会去拜访长官,为什么不能也来拜访一下我们呢?偶尔能跟白人聊会儿天是很愉快的事情。以前的事情能不能就让它过去了呢?我保证你能来的话我们会很热情欢迎你的。”“我连做客能穿的衣服都没有。”“红头特度”烦躁地说。“这就别在意了,就像这样来吧。”“我不会来的。”“为什么呢?总得有个理由吧?”“红头特德”是个直来直往的人,收到不喜欢的邀请时,我们都想说而不敢说的话,他就完全没有顾虑。“我不想来。”“那太遗憾了,我的妹妹会很失望的。”琼斯先生打定主意要显示自己大度,满面春风地朝他点了点头,朝前走了。四十八小时之后,“红头特德”寄宿的公寓里收到了一个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点击下载...

    2022-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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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谢耘耕,陈虹出版社: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格式:AZW3,DOCX,EPUB,MOBI,PDF,TXT舆论学研究(第2辑)试读:卷首语作为一种复杂的社会现象和人类精神活动,舆论现象自古就广受重视。舆论学是以舆论为研究对象,研究其产生、发展及其应用规律的新兴学科。这是舆论学之所以成为独立的学科而又有别于其他学科的依据之所在。舆论的内容极为丰富复杂,这就决定了舆论学研究内容的复杂性和丰富性。西方舆论学研究开端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舆论学起初被包含在对政体进行分类研究的政治学中,20世纪20年代开始,逐渐被作为一门独立学科进行研究,并有李普曼的《舆论学》等专著问世。20世纪60年代以后,西方舆论学发展成为一门比较成熟的科学,逐渐建立起一套成熟的研究范式和操作标准,并且渗透到政治学、社会学、新闻学、传播学、社会心理学等领域,成为一门综合性的交叉学科。中国舆论学研究起步较晚,20世纪80年代末才有舆论学相关学术专著问世,理论研究也只有短短30余年。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媒介技术的迅猛发展,舆论在社会生活中发挥着越来越大的作用,成为监督、管理和调节政治、经济、道德、文化以及其他社会生活不可缺少的重要手段,舆论研究逐渐受到政府、社会、公众、学界重视。我国舆论学取得了较为长足的发展,形成了若干热点研究领域,涌现出一批核心著者和研究机构,一些院校还开设了舆论学专业。但总体来说,我国舆论学在学科意义上还未独立成熟,相关研究大多散见于政治学、社会学、心理学、公共管理学、计算机科学、图书情报学等领域,在既有研究中着重探讨舆论学自身发展问题的研究所占比重相当有限。深入而系统地开展舆论学研究,创新舆论学理论框架,完善舆论学研究方法,建设并发展系统、完整、成熟的舆论学学科体系,成为当前舆论学理论研究者和实务研究者面临的紧迫任务。面对当前中国社会发展和舆论学研究发展需要的历史契机,2016年3月25日至27日,在中国新闻史学会舆论学研究委员会主办,人民网舆情监测室承办的第二届中国舆论学论坛上,来自清华大学、北京大学、上海交通大学、四川大学、中山大学、华东师范大学、暨南大学等高校的60多所新闻传播学院的专家学者以及人民网等业界媒体机构舆情研究专家围绕“建设科学的中国当代舆论学”这一主题展开探讨,构想中国当代舆论学学科体系的科学化建设。上海交通大学特聘教授、媒体与设计学院副院长、舆论学研究委员会会长谢耘耕从理论体系、方法体系、培养体系、应用体系等方面提出中国舆论学科体系建设的初步构想,获得众多与会代表的共鸣和思考。第一,加强舆论学理论框架的创新。由于社会和历史的种种原因,我国舆论学研究起步较晚,理论框架还不够成熟有效,例如西方舆论学提出了“沉默的螺旋”、“瀑布模式”和“蒸腾模式”、“个别取向模式”和“成对取向模式”等著名的研究模式,而国内的舆论学研究模式大多集中在舆论生成的探讨,并且往往只限于提出设想,未能进行深入阐发。因此,未来我国舆论学研究应该在厘清舆论学本体问题的研究基础上,积极借鉴吸收其他相关学科的理论精华,大胆构建原创性理论创新模型,持续加强理论框架的创新,为科学阐释舆论现象有效信息、舆论监管提供依据、指引。第二,完善舆论学研究方法体系。舆论学既是一门基础性的学科,也是一门实用性的学科,开展相关研究必须将定性与定量结合起来。目前我国舆论学研究的方法,有大数据挖掘、民意调查、焦点小组座谈、控制实验、内容分析等多种,但由于受各种条件的制约,大部分研究还集中在内容分析,侧重于从经验层面上梳理分析舆论的支撑和进行实证分析的检验。因此,今后国内各舆论研究机构应当在研究方法的科学性方面做大量的努力。要在借鉴国际公认研究方法和改进国内现有的方法的基础上,积极构建多元有效的方法体系,促进我国舆论学研究的整体水平大大提升。第三,出版会刊、教材、专著。组织学术共同体、打造学术阵地,出版代表性的著作是我国舆论学学科体系走向成熟完善的必要条件。2015年12月,中国新闻史学会舆论研究委员会顺利组建,并创办《舆论学研究》会刊,初步计划先每年出版两辑,以后扩展至每年四辑。在接下来的五年内将集纳中国舆论学领域最优秀学者出版舆论学系统教材,第一批包括《舆论学概论》《舆论学研究方法概论》《网络舆情学概论》《网络舆情研究方法》《中国舆论史》《舆论心理学》《国际舆论学》等著作,通过舆论学研究委员会招募知名学者编写舆论学专著,舆论学研究委员会还将在全国范围内组织专业人士完成翻译工作。第四,培养复合型舆论创新人才和应用人才。创新是一个国家进步的灵魂,人才是实现创新最宝贵的资源。要使我国舆论学研究水平持续提升,必须大力培养一批又一批的研究人才和应用人才。目前国内舆论学研究已经出现明显的人才短板,未来要加大舆论学研究,有效地融合舆论学、社会学、心理学等多学科,为学子提供充沛而丰厚的学养。另外,变革人才培养体制,将理论教学和实践教学融为一体,让学者掌握数据挖掘能力、数据建模能力、数据应用能力以及业务理解运用能力。第五,建立学术规范、行业标准以及从业人员职业道德准则。在我国舆论学研究发展过程中难免会出现一些鱼龙混杂的问题。因此,要确保舆论学研究稳健发展必须及时构建一套学术制度规范。其一,舆论学研究学术规范,从研究主题、研究对象、研究手段等方面进行规范。例如在进行舆论调研时,必须遵守以下几条准则:一是被访者在研究项目中的合作在任何阶段完全是自愿的。二是要求被访者提供合作时,不允许误导被访者。三是在使用各种调查方法时不得侵犯被访者的匿名权。四是必须采取合适的措施确保被访者在调查研究后不会受到直接的、间接的伤害或者其他负面的干扰和影响。其二,舆论研究行业标准,除规范舆论行业监测、行业管理以及立法规范外,舆论从业者还应当积极强化自律,坚守该行业的职业道德准则。第六,构建舆论支持系统。准确掌握社会舆论动向,完善舆论引导机制和干预机制,对社会治理机制至关重要。建立理论研究体系和现实决策机制,未来研究涵盖交通、环保、金融等舆论支持系统,解决我们面临的业务数据存储分散化、数据计算能力有限以及数据挖掘模式匹配不当等问题,为社会治理提供有效的支持。第七,设立舆论学学会奖。为促进我国舆论学研究水平的不断提升,舆论学研究委员会将设立舆论学学会奖,即舆论学研究优秀学术成果奖作品奖,每年评审一次。此外,舆论学研究的人物奖、舆论学研究代表机构奖,将对兼具社会责任与创新能力的高校、社科院、媒体、企业等研究机构给予褒奖。尊重舆论、理解舆论、引导舆论是我国社会转型期面临的重大挑战,对我国社会的和谐稳定发展至关重要。舆论学学科体系建设任重道远,中国舆论学研究者肩负着建设中国特色舆论学学科体系、加强中国舆论研究学术话语权的历史使命,当下应与时俱进、协同创新、合作共建我国舆论学学科体系。中国新闻史学会舆论学研究委员会将与国内舆论学研究同人一道担负起时代赋予我们的历史使命,共同推动中国舆论学学科体系建设朝着成熟化、系统化、科学化、规范化方向快速发展。舆论学前沿建设科学的中国当代舆论学——第二届中国舆论学论坛会议综述中国新闻史学会舆论学研究委员会秘书处摘要2016年3月25日至27日,第二届中国舆论学论坛在人民日报社召开。本次论坛围绕“建设科学的中国当代舆论学”这一主题,就舆论学元理论、网络舆论生态、公共治理、国家形象与舆论引导等议题展开广泛探讨,从本体论、方法论、多重视角、国际视野等维度思考当前舆论学研究的重要问题、发展潜力及发展趋势,推动舆论学研究和学科体系建设的成熟化、系统化、科学化、规范化发展。关键词舆论生态学科体系新媒体治理TheCotructioofChieeScietificCotemoraryPulicOiioStudy——SummaryoftheSecodSeioofForumofChieePulicOiioTheSecretariatofPulicOiioReearchCommitteeofChieeAociatioforHitoryofJouralimadMaCommuicatioAtractTheecodeioofforumofChieeulicoiiowaheldiPeole’DailyiBeijigdurigMarch25to27i2016.Thiforumfocuedothethemeof“ThecotemoraryChieeulicoiiotudieithecotructioofSciece”,addicuedotheiueoftheoryofulicoiio,etworkulicoiioecology,ulicadmiitratio,atioalimageadulicoiioguide,etc.Particiatoderedovertheimortatiue,thedevelometotetialadthedevelomettredofcurretulicoiiotudiefromtheerectiveofotology,methodology,multierectiveaditeratioalerective,whichromotethereearchofulicoiiotothedevelometofmature,ytematic,cietificadtadardizeddirectio.KeyWordPulicoiio,Ecology,Dicilieytem,Newmedia,Admiitratio一引言随着媒介技术的发展以及公民意识的觉醒,舆论在社会生活中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逐渐成为监督、管理和调节政治、经济、道德、文化等领域不可缺少的重要手段,舆论学研究逐渐受到政府、社会、公众、学界的重视。近年来,我国舆论学理论和实务研究取得了长足发展,但在学科意义上还未独立成熟,亟须发展和完善舆论学学科体系,建立舆论学学术共同体,提升舆论学研究实践。2016年3月25日至27日,由中国新闻史学会舆论学研究委员会主办,人民网舆情监测室承办的第二届中国舆论学论坛在人民日报社召开。来自清华大学、北京大学、上海交通大学、四川大学、中山大学、华东师范大学、暨南大学等高校的60多所新闻传播学院的专家学者以及人民网等业界媒体机构舆情研究专家等200余人参加会议,围绕“建设科学的中国当代舆论学”这一主题,就舆论学元理论、网络舆论生态、公共治理、国家形象与舆论引导等议题展开深入探讨,从本体论、方法论、多重视角、国际视野等维度思考当前舆论学研究的重要问题、发展潜力及发展趋势,构想中国当代舆论学学科体系的科学化建设。论坛开幕式由人民网副总编辑、舆情监测室副主任、人民在线总经理董盟君主持,人民网总编辑余清楚,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教授、中国新闻史学会副会长王润泽,上海交通大学特聘教授、媒体与设计学院副院长、舆论学研究委员会会长谢耘耕,出席论坛并分别致辞。余清楚在致辞中充分肯定了舆论学研究委员会的价值、责任与使命,强调此次舆论学论坛的召开恰逢其时,为我们认真贯彻落实习近平总书记“2·19”党的新闻舆论工作座谈会重要讲话精神提供了重要平台。王润泽教授追溯舆论研究的中外起源与历史发展,表示中国历史、政治传统、社会生活中关于舆论的丰富思想是世界舆论学研究的有益补充,希望中国舆论学研究者能够借此次会议,围绕舆论学议题进行深层次讨论,推动中国舆论学研究的发展。面对当前中国社会发展和舆论学研究发展的历史契机,谢耘耕教授指出,当下应协同创新、合作共建中国舆论学学科体系,使之朝着成熟化、系统化、科学化、规范化方向快速发展。并提出中国舆论学科体系建设的初步构想,包括加强舆论学理论框架的创新,完善舆论学研究方法体系,出版会刊、教材、专著和译丛,培养复合型舆论学研究和应用人才,建立学术规范、行业标准以及从业人员职业道德准则,构建舆论决策支持系统,设立“舆论学学会奖”等。论坛期间举行了人民网新媒体智库聘任仪式,舆论学研究委员会名誉会长、复旦大学传媒与舆情调查研究中心主任童兵教授,上海交通大学特聘教授、媒体与设计学院副院长、舆论学研究委员会会长谢耘耕,华中科技大学新闻与信息传播学院院长张昆教授,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院长张志安教授,华东师范大学传播学院副院长陈虹教授,厦门大学新闻传播学院邹振东教授被聘为人民网新媒体智库顾问。二本体论思考:完善舆论学概念体系对舆论本体论的认识对舆论学存在价值、学科建设和研究范畴有着决定性影响。从学科建设的角度来讲,厘清研究对象、完善概念体系是舆论学学科体系科学化建设的基础。童兵教授在会上强调,当前舆论学理论和实务研究均迎来发展的春天,应尽快确认舆论学学科性质和学科地位,厘清舆论学基本概念、原理。童兵教授阐释了潜在舆论的重要性与研究意义,认为潜在舆论具有舆论主体分散性、无组织性,舆论表达私密性、隐匿性,舆论内容不容公开性,舆论形成和流动以所议对象同舆论主体有直接或间接的利益关系为动力等特点,是当今中国社会生活中非常重要的舆论,认识和把握潜在舆论是安国定邦、实施社会综合治理的新着力点。舆论学研究委员会名誉会长、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新闻传播学学科评议组成员、北京师范大学执行院长喻国明教授指出,舆论的生成主体是社会,政府在其中更多扮演规则的推动者和主导者的角色,规则本身也是政府参与舆情治理的重要方式。舆论生态具有关联性、自主性和涌现性,畅通的表达渠道和规则制定是舆论生态健康发展的基本条件,也是舆论生态供给侧改革的关键。结合习近平新闻舆论座谈会精神,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传播研究所所长唐绪军认为,把“新闻宣传工作”改成“新闻舆论工作”体现了我们党对舆论的认识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在社会思想多元多变、舆论生态复杂变化之际,应将理论上的正本清源与舆论上的有效引导结合起来,树立科学的理论思维和正确的思想方法。在舆论观念变迁过程中,中西方关于舆论的定义在舆论主体、舆论客体、舆论本体等方面存在一些分歧。重庆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郭小安研究员对舆论的概念进行溯源式探讨,发现舆论概念经历了“认知—社会整合—政治统治与政治管理”的过程,其内涵主要是对政治统治的合法性认定、对政治管理的评价以及对公共事件是非善恶的评判。在中国语境中,“PulicOiio”出现了舆论、舆情、民意三种翻译,造成认知混乱,有必要对舆论概念加以再界定。厦门大学新闻传播学院邹振东教授进一步强调,对舆论定义的重新认识对舆论学研究具有三大启示:第一,必须把舆论研究范围从民意研究、媒介研究中扩展出来;第二,必须把舆论研究层级从新闻理论、大众传媒理论中超越出来;第三,必须把舆论研究方法从样本研究方法中解放出来。重庆大学新闻学院院长董天策教授聚焦网络群体行为和网络集体行动,指出当前学界对网络群体性事件的研究存在概念化不准确、价值评判偏颇等问题,需对有关研究对象的概念加以厘清,建立切合实际的概念谱系,从网络公关/网络营销、网络谣言治理、网络公共领域、网络动员等多元理论视域切入展开研究,为互联网时代的社会治理提供有效的理论支持。媒介多样性推动舆论形态的丰富化。华东师范大学传播学院杨海军教授指出,广告舆论作为舆论的重要类型之一,在新媒体环境中呈现出新特点。舆论“议题”来源的多样化、“合意”过程的复杂化、舆论对消费者产生的影响多层次化成为新媒体环境中广告舆论的常见景观。新媒体平台成为当代舆论的生成场,也成为广告舆论传播的实验地。新媒体环境中广告舆论传播形成正向生成机制、反向生成机制以及复合生成机制等复杂传播机制。三方法论创新:建构舆论学研究新范式技术的革新与发展、舆论生态的复杂与多变,推动舆论研究思维逻辑和研究方法的创新。大数据时代,舆论研究实践面临一系列具体问题。舆论的多样来源如何应对?舆论的复杂全貌如何洞悉?单一研究方法在舆情研究中的不足如何解决?混合质与量等多元研究方法所产生的数据如何处理?与会学者从方法论角度,就大数据时代舆论学研究方法与范式创新进行深入思考。亚太区互联网研究联盟主席、澳门民意调查研究学会会长张荣显博士建构全舆情分析框架,以网络大数据结合混合式调研的方法,通过不同渠道,针对不同人群,完成对社会整体舆情的分析。具体来说,即通过传统咨询方式(例如公众论坛、“自投罗网”),针对社团、利益群体或特定群体进行咨询;通过内容分析、文本分析,对传统媒体的报道和评论进行研究,获得精英群体的意见;通过网络挖掘,分析网络论坛以及社交网络上的意见,反映较为开放和激进的声音;通过调研方法,全方位接触到不同人群,尤其是沉默的大多数,提升代表性及公信力,更起到积极的宣传作用。当前,民意调查较多应用于舆情研究中。环球时报舆情调查中心主任戴元初认为,随着网络空间的思维方式、社交方式、情绪色彩向现实社会的蔓延,通过民意调查探测舆论动因,打捞沉没的声音,刻画更加真实与完整的民意频谱,建构健康均衡的舆论生态变得尤为重要,期待调查技术与数据分析技术的共同进步。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丁和根教授从学科建设的角度思考,具备独特的研究方法是学科成立和成熟的衡量标准之一,民意调查是当前舆论学研究较为独特的研究方法,但这种研究方法更偏向实用理性,而不是科学理性,今后的舆论学研究应注重平衡科学理性与实用理性之间的关系。四多重视角:丰富舆论学研究路径移动互联网络时代,各种反映社情民意的舆论场互动频繁,舆论生态复杂多变,舆论研究辐射多个学科研究领域。舆论学研究是一个跨学科课题,研究者从管理学、政治学、社会学、心理学等多重视角切入,拓宽舆论学研究路径,丰富舆论学研究体例,推动舆论学研究向纵深领域发展。(一)关系网络视角互联网新媒介助推社会个体的网络化集结,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院长张志安教授提出对以微信为代表的网络舆论的研究应该从整体性和动态性视角切入,充分重视平台的特殊性,聚焦平台内部的结构化特征之于个体(或群体)信息传播与人际(或群体)互动的影响,以及不同平台之间的区隔程度与信息流动状态,建构特定平台舆论场的关系网络与生态格局,以此来把握网络舆论的演化与生成机制。并提出整体性网络舆论研究的具体路径:在转型社会与新媒体的知识生产语境下聚焦网络舆论的基本问题,强调网络舆论研究的逻辑完整性,细致探察宏观语境之于具体舆论事件的影响痕迹,以经验研究贯通宏观(社会与技术的环境)、中观(社会群体)与微观(个体、微信平台、内容文本)在阐释实践中的区隔。基于网络社会舆论生态的复杂性,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沈阳教授进一步提出社会化媒体舆论生态群落演化呈现四个阶段,即群落创生阶段、群落扩张阶段、群落维持阶段、群落进化阶段,演化层次包括社会化媒体生态群落内部演化(平台自组织发展)和社会化媒体生态群落间的演化(平台间的迁移)。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蒋晓丽教授、王炎龙教授基于社会成员交互所产生的联系,从社会网络视角研究微公益传播,指出微公益传播路径是以个体所代表的点以及个体之间的关系为支撑进行的网络建构。在此网络结构中,社会动员、社会资本与社会信任相互融通,微公益传播经动员启动网络建构机制,继而产生社会资本的运行并进一步完善传播网络的建构,在动员与资源流动中为保持长久稳定的良性互动,基于规范产生的社会信任机制作为一种特殊的社会资源保持网络社群内部持续凝聚与合作。各种舆论场极其活跃,给社会秩序和公共治理带来了诸多挑战。山东行政学院社会与文化部栾盛磊副教授跳出传统的网络舆情政府治理的技术性思维框架,基于网络社会的社会原子化特征,从公共控制(独立性维度)、维护信任(可靠性维度)、公共参与自治性的增长(参与性维度)、社会资本整合(一体化维度)四个维度构建网络社会政府治理模型,提出寻求四个维度的平衡是政府对网络社会治理的最佳理想路径,也是政府保护网络社会和与网络社会公民维系信任关系的保障,丰富了舆情的政府治理研究。互联网与国家和社会关系是一个持续改变和重塑的过程,网络空间作为社会生态的镜像,同时参与社会生态的建构。上海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所长强荧研究员基于高维空间思维与理念治理,指出网络空间生态及舆论生态已深刻影响国家治理的策略和理念,在体制、机制层面,网上的问题需要运用网上的思维方式在网下解决;在文化、心理层面,官方的问题从民间解决,要借力民间团体弘扬传统文化,加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建设;制度的问题从自律解决,要树立民族信仰,提高公民道德素养;个人的问题由国家解决,要培养国家和民族危机感,使更多有识之士参与到社会转型过程中;在媒体报道层面,舆论问题从放弃媒体立场上解决。(二)心理认同视角华中科技大学新闻与信息传播学院院长张昆教授从网络时代的政治认同入手分析当前的舆论环境,指出网络时代,民众权利意识空前强化,民众监督横向交流频繁,官方、民间、境外舆论场互动复杂,话语权力中心与政治权力中心呈分离趋势,使得政治认同变化频度高,政党认同、领袖认同、政府认同变动剧烈,政治信任损耗大,政治对抗强度大,加剧了公众的政治认同危机。众声喧哗的时代,社会需要更加理性的声音、更加专业的权威媒体。黑龙江大学新闻传播学院赵红艳副教授基于社会心理认同视角分析网络舆论演变路径,即概化信念(地域性、群体性)的形成与扩散导致网络舆论升温,群体认同与社会区分(群内群际互动)导致舆论热化,内群共识与从众(少数人影响、参照信息影响)激化网络舆论。并基于群体心理学提出网络舆论管理对策,包括建立心理引导机制,减少污名化处境中拒斥性认同的形成;官方舆论场适时调控文化领导权。加强网络空间的积极传播,有助于培育健康平衡的信息环境和舆论生态。上海交通大学媒体与设计学院传播系主任薛可教授基于受众心理感知视角,通过“上海外滩踩踏”事件的文本挖掘,分析突发危机中“正能量信息”的影响因子,指出不同危机情景是引发“正能量信息”差异的首要原因,明确的危机可控性和责任归因会增强“正能量信息”传播力,信息内容的正负极性会对“正能量信息”传播力造成影响,权威媒体比普通网络用户更能提升非官方正能量信息的传播力。挖掘和设置正面议题、扩大“正能量信息”传播路径、提升正负信息的对冲效应、培育信息环境与健康心态等传播策略,有助于提升网络空间的积极传播力量,为政府提供切实可行的信息管控方案。文化政治开启网络舆情研究的新视角。扬州大学新闻与传媒学院副院长张爱凤教授基于“阿玛尼少年”事件,提出重视网络舆情中的文化政治因素,其根本在于深入把握网络中不同文化身份群体、个人的心理及其形成的社会心态,了解不同主体的诉求,这对于加强不同群体间的沟通与互动、有效纾解社会矛盾、缓解社会压力、优化网络空间,具有积极的作用。(三)话语理论视角河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院长严励教授认为,网络话语作为一种舆论形态,具备一般意义上舆论的主要构成要素,网络话语的表达过程是群体意见与个体意见的整合,同时与单纯的个体表达具有明显区别。网络话语以其媒介性和社会性的特征形成了与社会舆论和网络舆论之间有联系的区别,这种联系和区别使网络话语可以作为一种特殊的舆论形态被关注和研究。与此同时,这种特殊性背后蕴含着由网络话语这一特殊舆论形态发展而来的舆论信息生发和传播的特殊规律,为今后的舆论研究,特别是网络舆论研究提供了重要方向。网络话语成为互联网时代社会抗争的新形态。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汤景泰副教授结合多模态话语理论、模因理论与社会抗争理论,考察网络话语抗争机制。借助网络传播的优势,网络话语抗争超越空间限制,以话语协同的方式,将抗争参与者的规模和社会影响力最大化,通过符号游击战的形式,实现了网络抗争无组织的组织,从而将原来较为无力的话语抗争变成极为有力的舆论战。在中国目前剧烈的社会转型中,这种全新的抗争形态将在各类利益群体的博弈中产生深远影响,并直接影响现代治理体系的构建,同时对政府治理能力带来严峻挑战,这尤其值得继续深入研究。打通“两个舆论场”是当下政府和媒体面临的重要命题。郑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褚金勇博士认为,打通“两个舆论场”不单单是入驻新媒体平台,更重要的是从“主义”话语向“问题”话语、从权力话语向法律话语的转型,建立话语沟通的桥梁。(四)政策决策视角新媒体语境下,政策传播面临舆论倒逼决策的风险、政策信息异化的风险、政府政策回应的风险。郑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院长张淑华教授认为,网络新媒体的兴起使政策传播从封闭、单向的科层制组织传播走向“后科层时代”的开放、互动,凸显了政策传播中的隐性反抗和风险显化。公众对政策过程的“强制性介入”使得政策传播路径发生了改变,导致对政策的质疑、颠覆甚至政策失效等后果。新媒体对政策传播的影响不单单是表面看到的传播路径问题,更是社会利益和权力结构问题。政策能否及时对媒体开放和吸纳民意、能否及时回应问题和做出调整是影响政策认同和执行的关键。董盟君从“供给侧改革”入手探讨舆论生态的改善,指出在移动端日益成为舆论发酵重地的背景下,新闻宣传需要一场供给侧改革:首先,优化资源配置,将宣传资源从纸媒、广电等传统媒体拓展到互联网新媒体;其次,保障有效供给,主流媒体要增加和保障内容“供给”,与自媒体上的舆论偏差形成对冲,成为社会舆论的压舱石。新闻宣传的供给侧改革离不开新技术媒介的支撑,基于互联网平台内容的供给侧改革应特别重视互联网大数据的开发应用。在新媒体传播环境下,公众舆论如何进入国家公共政策议程?上海交通大学舆情研究实验室万旋傲博士基于2003~2013年6000余起舆情事件的实证分析,探究舆情传播下公共政策的触发机制,即事件所指向的公共政策具有可行性,舆论传播强度较高,舆论中对公共政策的讨论较多,某一时期内同类型事件开始连续发生。五国际视野:重塑国际舆论传播格局信息技术推动全球媒介空间重构,国际舆论场与国内舆论场的频繁互动和相互渗透,国际舆论传播格局的不平衡发展和复杂博弈,加剧国际舆论研究的紧迫性,凸显舆论学研究国际视野的重要性。北京外国语大学副校长孙有中教授从美国智库视角切入研究国际舆论的生产与传播,指出作为国际舆论制造者,西方智库舆论生产遵循“智库—舆论产品—政府媒体—大众”路线。在此背景下,中国应重视对国际智库的舆论研究,加强中国智库的建设力度,助力中国提升国际舆论中的话语权。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副院长韦路教授在交通运输领域重力模型基础之上建构动态社会重力模型,基于“埃博拉流行病”的数据挖掘分析社交媒体上的信息如何在全世界进行传播,发现国际信息流动格局在社交媒体时代仍然是发达国家主导,且地理距离、文化距离、信息发生量相近的国家,互动更为紧密。韦路教授认为,要提升中国的国际传播能力必须要充分利用社交新媒体平台,大胆实施“走出去”战略,在国际舆论场发声。对外传播的目的是增进国际社会对中国的了解,重塑国家形象。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林爱珺教授指出,中国的对外传播和国家形象塑造一直存在诸多短板,总结为“三差”,即信息流进出的逆差、中国真实面貌和西方主观印象的反差、软实力和硬实力的落差。结合习近平新闻舆论座谈会精神,林爱珺教授指出,新闻舆论工作者要不断提高自身业务水平。在国际传播方面,要着力讲好中国故事,通过引人入胜的方式,让世界了解中国,让世界听清并听懂中国的好声音。国家形象传播与国际舆论引导是辩证的统一体。面对中国形象对外传播不畅、传播无效等问题,吉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周大勇副教授提出国家形象由“软实力”构建到“软传播”方式选择的路径演变,认为中国形象需要“故事表达”,借助“故事”的吸引、渗透、黏附特性发挥“软传播”作用,根据国家、地域、民族、文化等选择对应的编码系统和语汇转换“中国故事”,通过展现国家形象改变世界公众的认知,进而引导国际舆论。“软实力”的“软传播”构成“软+软”模式,有利于隐去锋芒、规避争议、彰显温情、拉近距离,为世界公众接近、认知、理解和认同中国扫清障碍,重置世界舆论格局。六小结建设和完善中国当代舆论学体系,增强中国舆论研究的学术话语权,是中国舆论学研究者肩负的责任与使命。中国新闻史学会舆论学研究委员会凝聚国内舆论学研究领域的优质资源,为国内舆论学研究者提供一个交流、切磋、合作的平台,推动舆论学研究和教育的体系化发展。第二届中国舆论学论坛与会研究者围绕“建设科学的中国当代舆论学”这一主题,从本体论、方法论、多重视角、国际视野等维度思考当前舆论学研究的重要问题、发展潜力及发展趋势,构想中国当代舆论学学科体系的科学化建设,呈现出丰富的理论研究成果和思想图景。当前,中国舆论学学科体系的科学化建设需要首先厘清舆论学基本概念、原理,明确舆论学研究对象,完善舆论学概念体系,创新舆论学研究范式,平衡舆论学研究的科学理性与实用理性,这需要各领域舆论学研究者的协同创新,不断拓宽舆论学研究路径,丰富舆论学学科体例,推动舆论学研究的纵深发展,增强中国舆论学术研究话语权,推动舆论学研究朝着成熟化、系统化、科学化、规范化方向发展。(执笔人:秦静,华东师范大学传播学院)转型时期的中国舆论学发展:历史机遇、前景与挑战——首届中国舆论学年会综述万旋傲刘璐在世界民意调查面临拐点之际,中国舆论学的发展也迎来历史契机。面对更纷繁的信息、更多变的情绪、更难以琢磨的舆论心态、更复杂的舆论引导技巧,我们应如何在现有理论与方法的基础上大胆创新,反思、审视舆论学研究困境及其根源,促进多元研究方法相互融合,科学、准确地测量舆论?如何在世界舆论研究的混沌之际抓住历史契机,推进中国舆论学的理论体系、方法体系和应用体系建设?这是我国舆论学学科建设初期亟待关注和解决的关键问题。2016年12月10-11日,中国新闻史学会舆论学研究委员会(CAPOR)和上海交通大学舆论学研究院联合主办了首届中国舆论学年会,来自全国50多所高校、中国社科院、中央网信办、北京网信办、人民网等单位的100多位专家学者云集上海交通大学,就舆论学相关的重大现实问题、热点难点问题,展开观点交锋与碰撞,探讨学科的动态走向与发展格局。中国舆论学学科建设与研究方向舆论一直备受古今中外有识之士和执政者的重视。当前我国社会发展日新月异,舆论问题也呈现出多种样态。思考舆论学学科建设问题,既是回应现实的需求,也是推进学术研究走向深入的必然任务。中国新闻史学会舆论学研究委员会会长、上海交通大学特聘教授谢耘耕指出,我们应该协同世界舆论研究精英力量和新兴舆论研究技术队伍,寻找更适应现代社会文化背景、社会发展阶段的研究方法,争取更准确地把握、预测社会舆论,完善舆论学知识体系,实现弯道超车。谢耘耕教授提出,舆论学研究委员会将从六个方面入手助推舆论学知识体系创新:(1)成立“舆论学理论研究学组”“舆论学研究方法学组”“中外舆论学史学组”“国际舆论研究学组”“网络舆论研究学组”五大舆论学学组;(2)编撰舆论学系列教材;(3)搭建舆论学学术交流平台;(4)出版舆论学研究杂志和专著;(5)加强国际交流与合作,推动中国舆论学研究“走出去”“请进来”;(6)设立“舆论学学会奖”。复旦大学文科资深教授、传媒与舆情调查研究中心主任童兵界定了舆论学是研究舆论的性质、功能及其产生、发展规律的科学;舆论学研究内容包括基础舆论学、实用舆论学、舆论发展史、分支舆论学四大类;舆论学研究的使命和任务包括舆论及舆论学理论研究、社情民意调查及测量、舆论专题调研、咨询报告、舆论学理论与实务教育、舆论调查访员培训、舆论学专业及调研的国际合作、研究报告、研究通信、年鉴及专著出版;舆论工作者应具有崇高的历史使命感、强烈的社会责任心、严密的科学作风、精湛的学识技能、无畏的献身精神、深广的襟怀宇量。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北京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执行院长喻国明从中国舆情研究的供给侧谈起,探究法律的可行性与民众表达空间的关系,认为法律规范要与人们的自由行动空间相适应。他认为,在传播格局中,社交平台已经成为主要的民意表达平台,不社交、无民意;传播中的关系和情感判断直接左右传播效果,传播中的理性逻辑在下降,关系逻辑在上升,关系、情感传播决定了传播方式的变革。大数据与舆论学研究方法创新民意研究方法近年来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从2012年奥巴马竞选连任,到2016年英国脱欧、美国大选,不少民意调查机构以及大数据挖掘公司的预测结果都与实际结果大相径庭。学者们纷纷反思,传统民意调查和大数据挖掘为何愈来愈难以准确地反映社会舆论?舆论学研究方法体系是否存在较大缺憾?全球是否需要重构舆论学方法体系、知识体系?谢耘耕教授认为,民意调查方法和大数据挖掘方法尽管面临一些困境,但并没有被全盘否定。诸多学者、研究机构和企业正在着眼于当前复杂的社会环境,探索、调整、改进研究方法,设计出一些令人瞩目的调查研究模型。传统的调查研究还需结合新科技,配合大数据挖掘和人工智能,综合更多交叉求证工具做预测,未来将是多重工具研究分析的时代。诸多学者已意识到大数据资源和技术给舆论研究带来的理论方法创新、机会和挑战,并开始着力打造大数据基础设施建设,应用于舆情监测与分析领域。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院长张志安教授指出,运用大数据方法的舆论研究应关注话语/情绪、态度、行为三个层次,当前舆论研究的可拓展方向包括:显舆论研究,即对“公开谈论的热点议题”和“有影响力的意见表达”的研究,通过机器学习和语义分析方法获知网络舆论场的议题分布与意见分布;潜舆论研究,通过在线文本情绪分析工具LIWC、表情符号情绪监测等挖掘潜在舆论;行为舆论,包括网民注意力、网民关注度、网民态度倾向、舆情态势等;舆论主体研究,包括网民特征、网民社会关系网络分析等。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沈阳教授介绍了其大数据资源的开采与价值冶炼思路。在舆情大数据研究中,他以中国网民意识形态倾向的区域差异研究为例,将政治污名作为网民意识形态倾向识别工具,通过个人或群体对左派或右派赋予污名的言语和行为判断其意识形态倾向为右或者左,再将数据标准化处理后计算左派与右派的比值,得出意识形态倾向“左右比”,计算结果显示:北京、上海、江苏左派网民力量最强,网民意识形态倾向“左右比”与省份人均GDP、外商投资总额、接受高等教育人口比例、互联网普及率、城市化率呈正相关关系,与基尼系数呈负相关关系。澳门易研网络研究实验室的曹文鸳、常雪以人机结合的网络舆情大数据分析平台、大数据技术辅助网络挖掘及人工在线内容分析的方式,研究了Uer在澳门的撤离风波舆情事件。他们发现,在检测时间内,Faceook是“澳门撤离风波”中最为重要的网络舆论阵地;网络舆情比传统媒体舆情更支持Uer在澳营运,更不满澳门的士服务现况。上海交通大学媒体与设计学院副教授萧冰认为,在舆情研究中,大数据的研究不会仅仅停留在数据阶段,还需要利用大数据可视化技术进行再次加工,将数据进行可视化以及视觉建构,让数据信息更多地得到呈现。新型舆论格局与传播运行机制媒介生态环境的变化,使舆论的传播形态和社会影响路径出现了新的特征。南京师范大学骆正林教授指出,当下,信息传播的路径变得相当隐蔽和模糊,社会信息和意见经常越过行政边界,舆论触点呈现出离散化态势。网络降低了公众发表意见的门槛,扩大了信息和意见的传播范围,正在成为信息和意见传播的主渠道,但传统媒体发布的信息,因为消息来源准确、内容思路清晰、评论鞭辟入里,依然是社会舆论形成的决定性力量。各类媒体的互动缩短了舆论形成时间,意见的转化难以预测,社会舆论更加多元化。北京市社会科学院郭万超教授认为,互联网作为当今舆论的主阵地,成为西方国家对我国进行舆论攻击的主战场,主要表现有:网络反共是西方最主要进攻方向;唱衰中国依旧是热点主题;对爱国者和正能量网友的打击和“污名化”愈演愈烈。我国内部网络舆情斗争也出现新趋向、形势严峻,表现为:历史虚无主义将泛滥成灾;资本与公知合流,人为制造舆情危害巨大;网络舆论斗争从线上发展至线下也将愈演愈烈。重庆文理学院赵立兵老师指出,在互联网的区隔保护下,数量众多、质地各异的“意见长尾”同传统社会的“优势意见”进行了充分博弈、竞争乃至融合,优势意见再也无法像在传统大众社会中,仅仅依靠“孤立的恐惧”的压力,就可以迫使劣势意见走向“沉默的螺旋”,优势意见的“优势”已经不再,它已无法更无力彻底消灭对方,而是形成了类似于春秋时期诸侯争霸、合纵连横、共存共生的“混战”格局,也构成了网络社会所特有的,以信息过载、中心多元、众声嘈杂、边界模糊为表征的混合、长尾的传播形态。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蒋晓丽教授认为,社会结构的改变必然带来情感结构的变化,当下,我们应该关注社会转型时期特定社会结构状态下产生的诸如怨恨、愤怒等情感。从原型理论的视角看,原型即社会的集体记忆和情感体验,当下的特定类型情感与原型中蕴含着的群体共享的情感相互勾连和叠加,构成情感传播的独特机制,驱动各种舆论、话题及事件的发展和演变。北京市互联网信息办公室雷鸣认为,我国互联网上理性声音占据主流,但也时常出现类似“逢官必贬”“遇富即骂”“见日就反”的非理性言论。社会矛盾凸显、诉求渠道缺位是引发网上非理性言论的社会根源;错误思想文化误导、法制道德观念淡薄是引发网上非理性言论的思想根源;特殊网民结构、复杂网民心理是引发网上非理性言论的主体根源;社会公信下降、应急处置不当,是引发网上非理性言论的潜在根源;网站故意炒作、“推手”煽风点火是引发网上非理性言论的直接根源;虚拟网络空间、开放网络环境是引发网上非理性言论的技术根源;法规不甚健全、监管很难到位是引发非理性言论的管理根源。此外,也有一些学者提出,互联网的发展对于公众的理性思维具有积极影响。上海交通大学周冬老师通过对2003~2011年30个省级面板数据的分析得出,互联网的运用与推广对降低腐败犯罪概率和提高人均GDP增长有积极作用,互联网覆盖率提高1%,公职人员犯罪案件数每百万人中将显著减少8.95件,但是传统报纸期刊不具备此影响。同时,她采用2010年中国综合社会调查数据论证,互联网使用率和民众理性地表达自我诉求和政治诉求呈正相关性。西北民族大学卢毅刚副教授和研究生王红对网络舆论中的语言暴力和态度理性的逻辑关系进行了剖析。他们指出,网络语言暴力是一种借舆论发泄情绪寻求心理平衡的过程,可以将其解释为一种激活性需求的产生和适应性满足的本能行为。伴随“互联网+”的渠道拓展和大人际关系网形成,网络舆论中的态度“中转器”愈来愈多,在使意见多元化呈现的同时也使态度逐渐理性化,这其中的“领头羊效应”“流瀑效应”往往发挥积极作用,使人们在面对争议性问题时越来越看重论据,更多地表现出思辨思维和理性态度。媒介技术发展与媒介使用随着媒介技术的不断发展,诸多新型产业不断涌现,技术革命使公民的社会生活方式、行为习惯、认知结构也不断发生变化。华中科技大学李卫东副教授对基于开放平台的云传播运行机制进行了研究。他认为,当前的云传播态势表现为:第一,互动交流类应用在新媒体应用开放平台云传播网络中处于核心地位。第二,新媒体应用开放平台的云传播能力发展极其不均衡。在全网层面,开放关系和开放资源主要集中在互动交流应用节点处。同时,在互动交流类应用内部也存在明显的“两极化”现象。第三,“社交网络+”逐步成为新媒体应用提供商实施云传播战略的共同选择。第四,开放平台已成为大数据生成、传播和分析利用的基础平台。没有开放和共享就没有真正的大数据。而开放平台能让全网的数据实现云传播,能实现全网数据的汇集和共享,能打破一个个站点形成的“信息孤岛”,能让新媒体应用“互联互通”,成为一个大应用、大平台,生成真正的大数据。影视众筹作为一种新生事物,在短短四年中赢得了关注,也催生了非议。北京市互联网信息办公室白洁对影视众筹的优劣势进行了分析。她认为,影视众筹的优势表现为:创新融资方式,优化资源配置,营销和市场预判前置,影视产业集聚模式彰显普惠、共享特性。影视众筹的问题和风险表现为:政策、法律和监管风险,影视、金融“风险双高”,适合场景有限,平台与技术风险。她指出,影视众筹恰逢影视文化产业、大数据、云计算、VR及通信技术等各相关领域的高速发展,必将迎来广阔发展空间。新媒体从业者作为媒介赋权过程中的一个重要参与主体,其行为对公民媒介赋权的过程和结果也具有影响。重庆大学新闻学院张伟伟老师和郭小安教授通过对重庆和成都的15家新媒体机构的462名从业者的问卷调查发现,年龄、媒介依赖和政治效能感(包括内在效能感和外在效能感)对新媒体从业人员的媒介赋权认知具有显著预测力。相较而言,新媒体从业者的内在心理因素政治效能感比外在因素媒介依赖对他们的媒介认知水平预测力更强。上海交通大学媒体与设计学院副教授李武和研究生黄扬采用问卷调查研究方法,探讨了大学生移动新闻客户端用户的特征、使用行为、使用动机和满意度问题。他们指出,大学生群体中,移动新闻客户端使用者较非使用者具有较高的创新性和社交活跃度,同时使用者利用门户网站获取新闻的频率更高,但在传统媒体的使用频率方面与非使用者并无显著差异;在移动新闻客户端使用群体中,用户行为呈现典型的阅读碎片化和浅层化特征,同时用户在新闻阅读中乐于分享和点赞,却疲于评论;了解新闻资讯、获取有用信息、娱乐消遣、表达个人意见和促进社会交往这五大动机均能显著正向影响大学生对移动新闻客户端的总体满意度和社交满意度,但显著影响阅读满意度的只有了解新闻资讯和获取有用信息这两个动机。社交媒体的传播行为分析微信群功能近年在社交、资讯分享等方面持续发展,上海交通大学童清艳教授和英属哥伦比亚大学研究生唐寒立对34个微信群聊天记录进行了文本分析,从信息效用性、信息社交性、信息娱乐性、用户满意度、用户互动等方面考察了微信群用户的参与行为及其影响因素,结果发现,社交性是用户参与微信群的主要动因,娱乐性的影响效果居次,信息效用性的影响效果最小。另外,微信群的社交行为打破六度空间理论,形成“二度空间”,即通过微信群,只需要一个熟人介绍拉圈便可以沟通,虽然是弱关联。上海交通大学副教授阎峰认为,微信、FB、Lie、Itagram等社交型媒体广泛出现后,出现了在我们习称的大众传播、人际传播之外的新的传播方式,即卡斯特所说的大众的自我传播,其呈现出的民众所思所想所言所为等日常生活,构成了公共外交中的“小事件”。大数据“热点”算法+情绪计算,可以帮助挖掘这类小事件,由此观测社会心理的趋势,勾勒出时代大众的心理镜像。上海政法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副院长徐世甫教授指出,在微时代,网络舆论引导场域中公众的客体主体化是微时代对主体的否定之否定,它通过从情绪走向情感,从自在走向自为,从群体极化走向理性共同体的建构,还原了主体。主体化的公众成为突发事件舆论引导场域中的标志性力量,他们一次次成功参与舆论引导的实践,进一步推进自身的客体主体化,传递舆论引导的正能量,实现社会治理的新发展。新浪微博话题榜作为热门话题的依托,实时聚焦特定时段内微博用户关注的方向和兴趣点,已经成为网络热点的风向标,反映了网民的群体意志。北京市互联网信息办公室李莹莹认为,新浪微博话题榜形成的动因包括信息自动集聚、粉丝刷榜、水军推动、意见领袖号召、与传统媒体的共振。她指出,应该通过新浪微博落实主体责任做好“把关人”,“热门话题”要坚持正确的方向并发挥引导作用,对微博监督与公益发挥助力作用,适当降低娱乐类占比,同时要提高网民道德意识和媒介素养,监管部门要做好宏观管理工作,以此发挥热门话题榜的正效应。政务舆情与舆论引导随着网络舆论失范现象的频发,政府也逐步加强网络舆论工作建设,加强与民众的信息互动,不断尝试新的舆论引导策略。2016年,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政治局集体学习中强调各级领导干部要不断提高“四个能力”,其中就包括“对网络舆论的引导能力”。人民网副总编辑、舆情监测室副主任、人民在线总经理董盟君介绍,2016年国办先后下发三个文件,对政务舆情回应工作全面部署,明确要求遇重大突发事件时政府主要负责人要带头当好“第一新闻发言人”,明确了涉事责任部门是第一责任主体,明确了按照“谁起草、谁解读”的原则做好政策解读工作,明确了重大舆情5小时内发布权威信息,24小时内举行新闻发布会。华东师范大学副教授甘莅豪对公共舆论中的政府道歉行为作了分析。他指出,和私人领域不同,当政府必须对不适当行为负责时,公众不仅仅通过和道歉主体进行人际沟通来揣摩道歉者内心是否具有悔意,而是更加重视道歉主体的外在表现中是否表明了勇于承担责任。而道歉行为中蕴含了道义悖论、声望悖论、身段悖论、情感悖论、时间悖论、频率悖论、身份悖论、责任承担悖论和责任归属悖论,这些悖论直接影响着科层制中责任承担者的确立,也会影响公众对执政者道歉行为的评判。中国浦东干部学院领导与传播研究中心主任王石泉教授对中国的领导传播与民意表达的关系进行了阐释。他认为,领导传播和民意表达要形成良性互动,领导传播要系统完善,方法科学,运行有效;民意表达系统要渠道通畅、理性成熟。二者需要保持科学的平衡,领导意志产生之前要多吸纳民意,民意要学习领会和接纳领导意志,警惕二者的“倾斜”。四川大学副教授张放和研究生王盛楠指出,拟人化策略在政务微博中应用十分广泛,但目前存在着诸如“过分调侃式互动”“负面情绪化互动”等“过度拟人化”的问题。他提出,账号资料拟人化的互动效果最佳,表达风格拟人化次之,而交流内容拟人化的作用最为有限,应该通过“写好账号名片”“管好软性内容”“讲好政务故事”,优化政务微博传播效果。网络传播环境下的社会思潮网络空间为多元思想意识碰撞创造了相对宽松的环境,形成了诸多主流意识形态之外的社会思潮,对大众的思想、价值、观点具有相当的影响力。上海社科院新闻研究所所长强荧教授指出,科学引导社会思潮,重塑主流意识形态要网上网下内外兼治。在体制、机制层面,网络空间作为线下空间的镜像,其所表现出的问题都是现实社会问题的表征,网上的问题需要运用网上的思维方式在网下解决;文化、心理层面,要重塑主流意识心态,脚上的问题从头上解决,即官方的问题从民间解决、制度的问题从自律解决、个人的问题国家解决;媒体报道层面,避免国家与人民、媒体与用户的对立立场,鼓励多方社会力量参与舆论引导,打造多元、立体引导源。网络论坛的民间性、匿名性等特征使得其更容易成为与主流意识形态差异或分歧较大的各种社会思潮传播的阵地。中南民族大学方付建副教授认为,当前网络论坛中的思潮表现为反对主流意识形态、传播新型思潮、攻击其他思潮和评判各种思潮等具体内容或形态;网络论坛中的思潮传播者所采用的传播策略往往以标题吸引法、帖文搬运法、热点追踪法、抱团取暖法和号召倡议法等为主。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副研究员张化冰对网络时代的民族主义思潮进行了深入阐释。他认为,民族主义不只是一种意识形态或政治运动,而是一种更复杂深刻的文化现象。第一,其产生与历史的集体记忆有关,是东西方文化融合冲突的体现。第二,网络民族主义反映出当代中国转型中身份建构与文化认同的需要。第三,它有时呈现被动、消极,有时呈现激进、混乱,但它已经成为构建新时期民族“想象”的重要传播媒介。突发事件报道与社会治理继2014年杭州余杭发生针对垃圾焚烧项目的大规模抗议后,2016年浙江海盐再次发生围绕垃圾焚烧项目的群体性事件。近年来,因环境污染问题引发的群体性事件趋于多发、高发态势。浙江传媒学院方建移教授对环境污染群体性事件中的风险感知与舆情应对进行了探究。他的研究发现,垃圾焚烧项目与癌症发病率的无依据联想放大了居民的风险感知;对项目的“禁言”让公众的风险感知得以非理性地放大,并增添了不实信息的传播;污染项目的过度集中累积了居民的无奈、无助和愤怒;微信群的使用使抗议活动更易组织、愤怒情绪更快传播;信息获取的选择性和“一闹就管用”的强化对同类项目具有示范效应。中山大学李春凤老师从恩宁路拆迁学术关注小组说起。她认为,目前中国大部分的拆迁团体多数由相关利益体首先组成,只立足于某一个案,缺乏严密的组织性和计划性,组织的可持续性发展成为问题,因此未能发挥持续的沟通作用,这也体现当前中国拆迁问题的复杂程度。汕头大学副教授毛良斌探讨了偶像明星对娱乐教育节目说服效果的影响,并进一步考察了准社会交往的中介效应。他指出,受众卷入的五个子维度——对节目故事的兴趣、感知到与角色的相似性、角色认同、角色期望认同和对角色的喜欢均对说服效果具有显著积极影响;准社会交往对说服效果具有显著积极影响;准社会交往实质是一种准社会关系;准社会关系在对节目兴趣、相似性以及对角色喜欢的影响说服效果过程中,具有中介效应;而角色认同和角色期望认同对说服效果的影响是直接的,而不必由准社会关系作为中介。安徽大学研究生陶晓雯、杨振羽从“八达岭野生动物园老虎伤人”事件入手讨论了社交媒体时代官方媒体的舆论引导问题。他们认为,官方媒体仍采取传统方式进行舆论引导效果不佳,过度的议程设置使得事件重点被混淆,甚至使得事件事实被偏离,而通过评论进行的观点引领又因为远离了公众的舆情反馈而失去了引导效力。此外,官方媒体没有注意到社交媒体独特的交互性,信息的公开性和言论的相对自由所带来的复杂性,舆论引导忽略了对公众负面情绪的及时调整,当公众的舆情中出现有负面情绪时,继续“我行我素”,最终导致谩骂和抨击的蔓延与膨胀。同时,官媒依然带有较为浓厚的立场色彩,上升问题高度、增强共众意识的现象依然存在。国际舆情与国家形象塑造上海外国语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相德宝对中国国际传播研究三十年的议题、变迁和网络进行了阐释。他认为,国际传播研究发展路径从星星点点的研究到突飞猛进直至成为显学,国际传播研究的学术共同体的搭建体现为四个主体——核心作者,研究机构,学术平台,学术网络。国际传播研究还需要跨学科的整合。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点击下载...

    2022-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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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纨纸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有限公司格式:AZW3,DOCX,EPUB,MOBI,PDF,TXT法医宋慈2试读:法医宋慈2第一章神秘扫墓人结束了窦天宝和吴通两起案件,宋慈他们终于又将心思放回到了方玉婷的连环杀人案上。而此时,他们手中掌握的证据也远比之前要多了不少,也更有条理一些。这自然和宋慈的到来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如果不是他在细节处取得突破,也许直到现在,安盛平和徐延朔还是毫无头绪,只能等着下一次方玉婷再作案时,才有机会寻得一丝线索。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现在,除了那四个神秘的抬棺人,他们重点调查的还有柳仙仙曾提过的那两个符合被害条件的人选。首先是那名叫翟金玉的,是一位在书院当差的书生。这人年岁不大,也就二十来岁,尚不及而立,应该和宋慈、安盛平他们年纪相仿。听闻此人长得一表人才,且他这书院的差事既稳定又有前途,是以成了很多人心目中最佳的女婿人选。偏偏,这翟金玉接连退了几次婚,虽然退婚的原因不明,但据徐延朔的调查所知,翟金玉每每定亲,对方都会在与他成亲前背上一些或真或假的传闻,闹个不欢而散的下场。不过正所谓苍蝇不叮无缝蛋,也许女方还真有什么有失贞洁之处,每次退亲,那翟金玉都能狠赚上一笔。不仅他之前送出去的礼金悉数被奉还,女方家里为了压制此事,还会额外给他一笔银钱。随着翟金玉的身价越来越高,他非但没有因为多次退亲而走了下坡,他的婚事反倒成了长乐乡媒婆眼中最抢手的买卖,短短几年内,竟水涨船高,走势愈发凶猛起来。至于那画师柴峻,虽然样貌清秀,可人品极差。既骗财又骗色,这些年不知害了多少女子,却偏偏无一人告发他。时至今日,仍逍遥快活得很。安盛平暗暗派了人去监视这二人,因为现如今还没有找到那四个抬棺人,所以也别无他法,只能守株待兔,等那方玉婷自己送上门来,给那柴峻或是翟金玉下婚书。不过她究竟会不会选择他俩,又要多久才会找上门?这些对宋慈等人来说都是未知数。等待的时候自然也不能闲着。这期间,宋慈说他有些事需要准备。而他首先要做的,便是找一个人—一个擅长闭气且有些身手的人。安广和徐延朔的功夫都不错,安盛平也有些底子,但他们的脸都太过招摇,并不适合做宋慈安排的工作。而且,这三人在闭气方面,也确实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想来想去,宋慈决定去码头寻人。那里有不少船家,有些人靠摆渡为生,有人则是靠打鱼为生,因此水性都不错。而水性好的人,自然要会闭气,所以在他们之中找出一位有武功底子的,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因为要抛头露面,安盛平就不便出场了。于是宋慈为首,只带了徐延朔、阿乐和福顺,一行四人一起直奔了码头。只是,宋慈没想到,他们刚到不久,就在人群中遇到了一个熟面孔。“欸,这不是恩公!”黄三川远远地便认出了宋慈,当然,也认出了那个曾经扭伤自己手腕的徐延朔。黄三川虽是大家口中的地痞流氓,但性格很豪爽,也知道徐延朔当时是误会了自己,倒也不像唐松唐县令一样是有意陷害他。因此他也不记仇,跑来和他们打起了招呼。“黄大哥,你怎么在这里?”宋慈在这长乐乡认识的人不多,而且跟黄三川也还算投缘,所以也不拘谨,直接像是老友会面一样,和他聊了起来。“嗨,我能来干吗啊,收钱呗!”黄三川笑了起来,自我调侃道,“我也没有别的营生,只能靠这个生活了!”说完,又看看一旁的徐延朔,抱起拳头,主动打了个招呼,“徐大人。”“黄兄弟,”好在徐延朔也不是那种小气的人,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上次的事,还是徐某多有得罪。”“哪里的话,是我莽撞了,那日我要是不跑,徐大人也不会擒我!哈哈哈哈,说起来,徐大人身手真是了得,我还想有空向您讨教讨教!”“黄兄弟的功夫也不错,不然怎么可能连七八个官差都近不了身!”他们这话入了宋慈耳中。这黄三川的武功,竟这么好?宋慈这么想着,不由得细细打量起黄三川来。这人皮肤黝黑,虽然个子不高,但是看得出有一身腱子肉。而且此人呼吸均匀、有规律,似乎……“黄大哥可会水?”宋慈没头没脑地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不过黄三川也没多想,直接回答道:“会啊,恩公怎么知道的?我从小就在码头边上长大,三岁就跟着我爹出海打鱼了!”宋慈笑了,点了点头,“黄大哥水性可好?另外,你叫我宋慈就行了,恩公不敢当,上次我也只是帮了个小忙而已。黄大哥自己行得正、坐得端,没有我,也一样会没事的。”“欸,那可不好说!要是没有恩公,我估计早就被押进大牢,屈打成招了!”黄三川豪爽地笑了,“只是,就算不叫恩公,直接称呼名字也不太好,既然如此,我就叫你宋兄弟吧,你也别客气,不用黄大哥黄大哥地叫我,一般熟人都称呼我一声三哥。”“是,三哥。”“痛快!我黄三川就喜欢这样的兄弟!”他说着,用力拍了拍宋慈的肩膀,“我水性不算太好,不过毕竟是水边长大的,总比一般人强些吧。”听他这么一说,徐延朔也来了精神,“那你闭气的功夫如何?”“闭气?没算过,不过应该还成,我小时候还和邻居家的孩子们比过赛,每次都是我领先。”徐延朔大喜过望,转头看看宋慈,他也是一脸笑容。宋慈和徐延朔两人都没想到,这回竟如此顺利就找到了要找的人,而且这黄三川之前还和他们有过一段渊源,想来这事他一定能尽心尽力去办。于是,宋慈说明了来意,那黄三川果然痛快地应了。说是只等他们通知一声,就会赶过去帮忙。又过了几日,翟金玉和柴峻那边都还没有动静,而转眼,就快到了那方小姐的忌辰。之前,关于那释空也就是江鸣赫的事,安盛平已经悉数告知了宋慈,自然也包括那次不欢而散的见面,以及释空那全不配合的态度。只是,宋慈却觉得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首先,方玉婷死后,埋在了离法源寺不到四里路的凤栖山,那是长乐乡的一块风水宝地,所有达官贵人死后都会争破头地想将棺木埋放在此处。按理说,那方玉婷变成厉鬼挖人心这件事发生后,肯定会有好事之人跑去挖坟掘墓,或是说她是妖孽,找人来作法。但奇怪的是,偏偏没有一人敢去动她的墓碑。据说,大家全是碍着那释空的面子。那释空可是为了方玉婷才舍了功名,他这种行为成了文人墨客口中的大丈夫,深闺千金心里一片深情的好男子,因此甚得推崇。所以,这十年来,总是络绎不绝地有人来拜访,甚至还有人为他写了诗词,夸赞他这种十年如一日的情操……更有甚者,因为那释空文采斐然,当年曾是状元,于是慕名前来,想向他求一道开过光的灵符或是一串佛珠,希望自己也能高中。所以,莫说这法源寺了,放眼整个长乐乡,甚至是湖南境内,这释空都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要我说,那和尚心也太大了!”阿乐年纪轻,不理解,“方玉婷背叛了他,结果她死了,释空还这么维护她!我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到底是他太傻,还是用情太深?”反正设身处地地想,应该没有几个男子能做到像释空这样。“他也算是个奇人了。”甚至连宋慈也不得不承认,这释空确实不是一般人,如果换作他,那方玉婷换作安雨柔……“不知这次前去,会不会遇上释空?”一旁的安盛平略作思索,“应该会吧?据说每年方玉婷的忌日,释空都会为她作一场法事。”“每年都作?”阿乐听闻后咂舌,“都爬出来吃人了,看来这法事作得尚不到位。”这一席话,将在场所有人都逗笑了。“不过话说回来,就我们几个大男子去,是否不妥?”毕竟人家是女眷,且她父母早就不在本地,就算已经故去了,贸贸然前去,总是有些不妥当,“这样如何,我叫上我姐一起。反正法源寺经常会有布施什么的,我姐和那些有钱人家的夫人们偶尔也会过去帮忙,所以跟那释空还算熟悉。”安盛平问这话时,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宋慈,这其实也是安盛平有心撮合,希望宋慈和他姐能再续前缘。宋慈却不动声色,仿似没听懂一样,“你决定就好。”“既然如此,那我就跟姐说了。”就这样,转眼便到了方小姐的忌日。一大早,董府门口就停了两辆马车,一辆直接从董府出发,直奔法源寺,上面坐的是安雨柔和两个丫鬟,还有周嬷嬷。另一辆,则绕行去客栈接上宋慈主仆,里面坐的是安盛平。至于安广和徐延朔,因为徐延朔毕竟是外人,又是独身的男子,不方便跟在安雨柔身边。所以由安广跟着安雨柔,负责她的人身安全,徐延朔则跟宋慈他们同行。而那福顺,因为是近几年才开始伺候安盛平的,不是家生子,所以这次没有跟着。许是因为今日是那方玉婷的忌辰,这硕大的法源寺除了本家和尚以外,连一个进来烧香拜佛的都没有。马车停在法源寺门口,安雨柔在映月的搀扶下下了车。她今日穿着件素色的衣裙,头上除了那几乎日日别着的金钗外,再无其他装饰。蛾眉淡扫,唇上只淡淡地点了些口脂。宋慈与她,已有多年未见。当年最后一别时,她还是郡公府的三小姐,如今却已是董家的未亡人。当年,她梳的还是未出阁的小姑娘才有的发髻,如今却做了妇人装扮。虽然成熟了些,但容貌几乎未有改变,似乎时光对她格外恩惠,舍不得侵蚀她那美好的容颜。安雨柔低着头,连看都没看宋慈一眼,由映月扶着,旁边还跟了一个年纪稍小些的丫鬟,举步朝着寺门走去。周嬷嬷也是故人,回头看了看宋慈,虽然她慈祥依旧,但宋慈觉得她是真的老了。周嬷嬷一直待安雨柔宛若亲生,这些年,怕是没少替她操心。想到这里,宋慈不禁百感而生,他朝那周嬷嬷微微一笑,俯下身,行了个大礼。周嬷嬷看他这般,心里有了数,也是欣慰地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跟着自家小姐上了台阶。“唉,你俩这是何苦……”安盛平站在宋慈身侧,低声叹了口气,撩起下摆,健步跟了上去,而徐延朔则紧跟其后。一行人分了几拨,相继跨进了法源寺的大门。院子里,一个十来岁的小和尚正在扫地,看到有人进来,立刻放下扫把,跑进了大殿。他认得安盛平和徐延朔,知道他二人是大官。之前,就是他们来找过他释空师叔。不多时,穿着僧袍的释空便迎了出来。释空遁入空门多年,身上早就没了人世间的烟火气,本就生得俊朗不凡,如今更是宛如谪仙一般,周身都带着股出尘脱俗的气质。宋慈虽是男子,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真的宛若画中走出的神仙一般,根本不是世人该有的姿态。况且此人还才华横溢,用情极深……既然有释空这样的未婚夫,那方玉婷怎么会对其他男子动了心?她那所谓的奸夫究竟有没有,如今十年过去了,也没个实证,倒是让人不禁怀疑起来了。“不知董夫人前来,还恕贫僧失礼了。”释空没有先拜见安盛平和徐延朔,反而先向走在最前面的安雨柔行了个礼,说话时的态度不卑不亢,一点也不矫揉造作。“释空大师客气了,”安雨柔早就有所准备,事先就想好了说辞,“是我不请自来,打搅大师了。”“董夫人严重了,只是……若贫僧没有记错,您不是每逢初一十五才来法源寺为董大人祈福吗?”宋慈站在远处听着,听到初一十五便来为董大人祈福这句话时,心头一紧。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是在乎那个人。但宋慈转念又苦涩地笑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大师有所不知,这个月十五刚好是家母的生辰,所以不宜过来给亡夫上香,因此才选了今日。”安雨柔委婉道,“只是不知,今日释空大师可否方便?”“这……”释空眼中闪过淡淡的犹豫,他今日未披袈裟,身上不过是件最简单不过的僧袍,青衫白袜,叫人看着十分随和,若不是手上还拿了串玉制的佛珠,根本看不出他在这法源寺的地位有多尊贵。那佛珠周身翠绿,用的乃是上好的和田碧玉,就连接口处的吊坠也都做工细致,吊了条黄色的流苏,还配了个象牙的吊坠。这坠子在释空手中,随着他手臂的动作摇摆,看不清是个什么图案,但形状却像极了一朵花……释空今日本不想见客的,若来的只有那安盛平一人,他就会婉言相拒,不过此时来的却是他姐安雨柔。对于这位郡公府的三小姐,同时也是董家的夫人,释空一直打从心里敬佩。毕竟董大人已故去多年,这安雨柔又是富家千金出身,她原本可以留在临安的父母身边,况且她年纪尚轻,又生得温柔貌美,完全可以再另寻一门亲事。但她没有,她抛弃荣华富贵,孤身回到了亡夫的故乡,为他守节。这样的安雨柔,让释空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好,夫人里面请。”释空一直陪同着安雨柔走进大殿,没有回头看安盛平他们一眼,更没有打招呼。安盛平苦笑,想不到他一个出家人,竟会如此记仇。“走吧,”宋慈道,这释空既然已经进了大殿,一时三刻应是出不来的,“我们现在就去会会那方家小姐。”“也好,反正没了打搅,我们查看起来也更方便些。”徐延朔也是这个意思,回应道。就在他们转了身想要离开之时,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从那院子里跑出个人来。那人穿着件灰色的僧服,领口开得极大,几乎露出了半个胸膛,左脚上踩着只破破烂烂的僧鞋,露着脚后跟,显然是随随便便踩上去的。至于那右脚则更是离谱,连鞋子都没穿,直接赤着脚啪嗒啪嗒地踩在地上。这人看起来年纪五十开外,样貌倒是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是那表情极为呆滞,而且一边跑一边莫名其妙地笑着,看起来疯疯癫癫的,仿似心智不太健全。“哎哟!怎么又出来闹事了!”方才那进去通报的小和尚此时已经回到院子里,继续拾起扫把打扫,可见了他,又无奈地跺了跺脚,有些尴尬地瞅瞅安盛平他们,“对不起,让几位施主见笑了!”说完,那小和尚点了点头表示歉意,然后提着扫把跑过去,想要拉住那疯和尚。那疯和尚虽然年纪大,脑子又不太正常,可跑起来却快得很。他左躲右闪,跟那小和尚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后来干脆朝着宋慈他们跑了过去,想要让他们来当自己的挡箭牌,他笑着扯住了阿乐的衣袖,躲在了阿乐的身后。“你……你干吗!”阿乐有些惧怕,不知道那疯和尚会不会伤了自己,赶紧拼了命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小和尚也被气得够呛,索性抄起扫把的一头朝他打了过去,“别闹了!你赶紧给我放手!”疯和尚开心极了,搂着阿乐的脖子,把他挡在自己跟前,朝着那小和尚手中的扫把推了过去。阿乐踉跄了几步,眼瞅着那小和尚手中的扫把就要打到阿乐的身上。徐延朔本不想出手,此时也只好无奈地抬手拦了一下,稳稳地抓住那扫把,迫使小和尚停了下来。“你……你……”小和尚一边对着徐延朔点头哈腰,一边气得扯着嗓子大喊了起来,“来人啊!快来帮忙!智远又在闹了!”听了他的喊声,后院冲出了几个小和尚来,他们有的拿着绳子,有的拿着扫把,有一个甚至还举了把锅铲,这几个人都是一脸愤怒,甚至还有些狰狞,想来他们方才一直在后院寻那发了疯的智远。只是没想到,他竟跑到了前院来,而且还不合时宜地冲撞了贵客。一时间,吵闹声与道歉声不绝,智远也被押了回去。待到他们走远,安盛平才一脸愠色地埋怨道:“实在太没有规矩了,佛门净地,竟闹得如此狼狈!”说完,他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宋慈,发现宋慈拧紧了眉头,不知在思考什么。“怎么了,是不是这人有什么不妥?”宋慈苦笑,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方才看到他那衣领……”宋慈方才好像看到那人的胸前有一道疤痕,而且那疤痕的颜色鲜红,显然是最近才有的新伤。不仅如此,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也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而这之中,最令宋慈在意的是,那癫僧的手腕和脚踝上还有绳索套过的痕迹,他显然是被人捆绑过。正想着,便见方才在那前院打扫的小和尚又返了回来,他远远地朝着他们跑了过来。一过来,就不住地双手合十,边作揖边赔礼道歉,“打扰几位施主了,方才那位是我们寺里的智远,他前些日子从山上摔下来,跌坏了头,近日才能下床,人倒是没什么事,就是从那以后,脑子就废了,心智变得如三岁孩子一般,若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几位见谅。”“这位智远大师是何时进的法源寺?”宋慈看似随意地问道,“他的年纪看起来比你们都长些,不知辈分如何?”“这……”小和尚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显然愣了一下,但马上回答道,“他虽然年纪长,但是辈分低,是今年年初才出家的,在我们寺里算是最小的一批……”说到后面,小和尚的声音也越来越低,甚至有些含糊不清。想必,是怕他以为方才他们如此对待智远,有些不分长幼尊卑,不守规矩。宋慈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摆摆手,示意他去忙自己的事。“怎么,你觉得那智远有问题?”待到几人出了法源寺,安盛平看左右无外人,这才好奇地问道。“没什么,那小和尚倒是没有说谎。”宋慈答道,“那智远身上有些大大小小的伤痕,看起来都是不规律的,确实像是从山上滚落造成的。虽也有被人捆绑的痕迹,不过那小和尚也说了,平时都把他锁起来,怕他出来伤人,所以……”“算了,别为个疯和尚搅了正事!”徐延朔打断他们,指了指前方的那座山头,“前面就是凤栖山了,我们还是去会会那女鬼比较要紧。”车子停在凤栖山下,安广仍旧留在安雨柔身旁,所以一起过来的只有安盛平、徐延朔和宋慈主仆。留下车夫看守马车后,他们四个人步行上了山。这凤栖山虽不是什么名山大川,但确实风景如画,而且山间的那条小径看起来十分干净,想必是每日都有人打扫。许是觉得无聊,在路上,安盛平又提起那释空来。“释空那人,着实是个情痴。”安盛平想起他那张冷冰冰的脸,但那冰山一样的身躯里,藏着一颗十年如一日的火热的心,“宋兄你可知,他院子里种了一大片栀子花。”“栀子花?”宋慈蹙眉,“那方玉婷的头发,还有那棺材里,不就是栀子花的味道?”“不错,听说那位方小姐生前最喜欢的就是这种花。不过,这花寓意虽好,他俩终究没能长久……”“两位公子请留步!”正说着,走在最前面的徐延朔突然停下了脚步,并示意他们先不要走了。“怎么回事?”“这山上,似乎有人。”“有人?”安盛平和宋慈对视了一眼,今日可是那方玉婷的忌辰,这长乐乡有哪个不开眼的,竟敢在这个时候上凤栖山。“莫不是,那方玉婷的家人?”“不可能,”安盛平摇摇头,“十年前她自缢后没多久,方家二老就变卖了家产,一起搬离了这里。府上的仆人或是带走了,或是叫人牙子拉去卖了,没有一个留下的。所以当时知道那‘女鬼’的身份后,我特意派人去查了一圈,发现这长乐乡唯有释空一个还能跟她扯上关系。”“既然谁都不是,那这山上的是谁?”宋慈看看徐延朔,“徐大人,您确定有人?”徐延朔认真地点了点头,“有脚步声,声音不大,应该是个女子。而且……我似乎闻到了烧纸的味道。”“烧纸?”宋慈眼珠一转,“不好!快上去!不然到手的人证就跑了!”听他这么一说,众人不再迟疑,徐延朔为首,迈开步子,猛地朝着山上方玉婷的坟墓飞奔而去。那坟孤零零地立在那里,看起来经常有人打扫,坟头很是干净,而且还摆着一束黄色的小花。坟前确实有烧过纸的痕迹,灰烬还未散去,一个穿着白色衣裙的小姑娘正拿着扫把,站在坟前清扫着烧剩下的纸钱。徐延朔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几步跃到她跟前,“是你烧的纸?”那小姑娘显然被他吓了一跳,惊呼一声,连连退后了几步。若不是安盛平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她的袖口,说不定她已踢翻火盆,摔倒在地了。小姑娘扭头看了看他,脸颊一红,但当她注意到自己被四个陌生男子围住时,心里又不禁害怕起来,吓得扔了扫把,双手抱头,蹲下了身。“大爷们饶命!我……你们要什么就拿去,只求几位大爷把我放了!”“这位姑娘你误会了,我们不是坏人。”宋慈想笑又不好意思,只能抿着嘴,极力控制住自己,可还是忍不住抖动双肩,“这位是徐延朔徐大人,他是圣上派来调查这方玉婷一案的,既然你来给她烧纸,想必你是认识她的……”这话他故意没有说完,虽然他语气和蔼,但听起来的意思却像是在说,如果你不说实话,就是包庇凶犯!何况,徐延朔还是圣上亲封,这件事可是整个长乐乡都知道的。那小姑娘吓得赶紧抬起了头,宋慈他们这才看清她的面容。她看起来年纪不大,按理说,应只是个身份低下的小丫鬟,此时又被留下打扫,可见在家中的地位不高,但却偏偏生了张与她的身份极不相符的脸。她的眉毛、鼻子、眼睛……没有一处是不美的,这脸精致得仿佛是被什么能工巧匠捏制出来的。但此时此刻,那小姑娘的表情比方才还要难看,她慌张地摆着手,为自己辩解道:“不是我!不是我!是我家夫人让我给她烧的纸,我都不识字的,你说这是方玉婷的墓?我……并不知晓……”说着,她转头看了看那墓碑上的字,一脸恐惧。比起被大官误会,她反而更怕那坟墓里的吃人女鬼。一张小脸吓得都白了。“小姑娘,你说是你家夫人来给这方玉婷上的坟?”徐延朔吹胡子瞪眼的,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那我问你,你家夫人是谁?”小姑娘小声道:“我……我叫素柳,我家老爷叫常煜。”“常煜……”安盛平锁紧了眉,“怎么是他?”宋慈初来乍到,不认识这号人物,便问道:“这常煜什么来头?”安盛平苦笑着摇摇头,似乎有苦说不出,“你不是曾听过那专门靠杀人为营生的迎风阁吗?”“是啊,那又如何?”“那常煜,原本是迎风阁四大护法之一,早年人送外号‘铁血阎王’。只要是他经手的买卖,手下绝对没有一个活口。据说他杀了不下千人,就连当年江湖上名声最臭的,那个一夜间血洗一个村落的‘鬼见愁’曹达,也是死在了他的刀下。”“鬼见愁……”这人宋慈倒是听过,曹达作恶多端、杀人无数,当年在十大恶徒中排名前三,“不过,你说常煜原本是迎风阁的护法?这原本二字,又是什么意思?”“传言,他七年前被派去杀一个人,结果虽然完成了任务,可对方也震碎了他的心脉,所以现在他不过是个废人。”宋慈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可既然常煜已经是个废人了,而且手上还有那么多条人命,竟就这样光明正大地住在这里,难道就不怕有人来寻仇?想到这里,宋慈看了看徐延朔,这江湖上的事,他知道的比安盛平要多。徐延朔果然没有令他失望,也明白他心里的疑问,解释道:“迎风阁以杀人取命为营生,但他们杀的多是些朝廷要犯,所以我们与迎风阁之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他们不滥杀无辜,我们就可以睁一眼闭一眼。至于这些已经退隐的,因为杀手是把自己和家人的头提在裤腰带上的营生,所以入迎风阁前,就已经签好了生死状。只要你给迎风阁卖命,迎风阁就会终生保护你的家人。退隐后,也不会叫人去干涉你的生活。如果有人敢去报仇,那迎风阁必定护你周全,若是保不住,也会为你报仇雪恨。”“这位姑娘,既然如此,难道你家夫人认识那方玉婷不成?”安盛平回过身,让那名叫素柳的小姑娘面对着自己,语气温柔地问道,“若是不认识,怎么会来给她上坟烧纸?”素柳摇摇头,脸又红了,“小的也不知,夫人什么都没说,只交待让我留下来打扫。”接着,她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不过……”“不过什么?”“虽然我不识字,不知道这是那女……方小姐的墓,可我看得出,我家夫人是真心来祭拜她的,而且夫人还掉了几滴眼泪。”“掉泪?”奇怪了,一个退隐杀手的夫人,怎么会认识那方玉婷?方玉婷又怎么会和这种人扯上关系?“那你家夫人,现在在哪里?”“她……她到法源寺去了,说是要找那释空大师打个招呼。”宋慈越发纳闷了,“她竟连释空也认得,四郎,你不是说这长乐乡再找不出认识方玉婷的人了吗?看来,你这消息不够准确啊。”安盛平苦笑,并没有回应,但是很快,他们就见到了这位为方玉婷落泪的常夫人。安盛平原以为,自己的姐便是这世上最温婉贤淑的女子了,也许是因为年纪的缘故,又也许是因为那常夫人已经做了母亲,所以她看起来虽然比安雨柔要年长几岁,体态也略丰腴些,但她脸上散发出的那种与世无争的安逸,叫人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就连站在她身侧一向没有人味的释空,看起来也多了几分祥和,仿佛沾染了些温情。她的华美温柔虽与安雨柔有着相似之处,可细看之下,又有着些许不同。安雨柔丧夫多年,这些年来一直独守空房。虽有着才女的气质,眉宇间却总带着股淡淡的哀愁。而那常煜的妻子举手投足间都洋溢着幸福感,眉梢嘴角无一不带着温暖。只是不知为何,宋慈仿佛在哪里见过她,竟觉得有些眼熟。“哎呀,娘,是他!”常夫人身边站着一个俏丽的小姑娘,她看起来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件豆青色的褙子,衬托得小脸白里透红,眨着一双大眼睛,睫毛又长又翘,十分灵气。宋慈这才恍惚想起,他刚到长乐乡那日,曾经绕路去望月楼买过芙蓉莲子糕,当时他正要出门,外面走进来一对母女。“是你!”宋慈也笑了,想不到竟这么有缘,又和她们碰上了。那常夫人显然已经没了印象,别过头,看着女儿,“婉儿认识这位公子?”“娘,您不记得吗,他就是那日在望月楼跟我们争莲子糕的那个人!”说完,又噘起嘴,看了看宋慈,“你这人真没规矩,一人一斤还不够,就剩下两斤了,你却都买走了!”宋慈恍然大悟,原来那日他走出店门后,那小姑娘之所以会追出来,竟真的是为了追自己。他连忙弯下腰,朝她行了个礼,“对不住常小姐了,那日刚到此地,并不知有这些规矩。”“婉儿你休要胡闹!”常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急忙将女儿拉到自己身边,她柳眉轻蹙,反而给那张原本就很美丽的面容又添了几分生动。“你还不快向这位公子道歉!”那名叫婉儿的小姑娘看看宋慈,似乎有些不情愿。宋慈赶忙摆摆手,“夫人严重了,这事本来就是宋某有错在先……”“娘,您看,他自己都这么说了,那我俩就算两清了!”说完,狡黠地瞅着宋慈眨了眨眼,那模样又可爱又俏皮,就连一旁板着脸的徐延朔看了,也不禁微微笑了。“常夫人,请恕晚生唐突,方才,您是不是去后面的凤栖山拜祭了方玉婷?”虽然见了面,可几人尚未正式打招呼,因此小小的插曲过后,安盛平还是道出了他们前来的目的。常夫人显然没料到自己去祭拜方玉婷这事会被人知道,她有些紧张地站直了身子。“请问公子是……”不等他们自己介绍,一旁的释空却先开了口。“这位公子是董夫人的弟弟,郡公家的四公子安盛平,这位是圣上亲封的金刀名捕徐延朔徐大人,至于这位……”释空也不清楚宋慈的身份,因此只能等他自我介绍。“在下宋慈,是安公子的朋友。”他只简简单单地说了这么一句,其余的竟真的一字不提了。释空看着他,总觉得这人不简单,可却完全摸不到他的底细,因此也没有再说什么。反而是那常夫人,听到其他人的名字还好,可听到徐延朔的名号时,显然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她下意识地看了看释空,释空不动声色,看起来似乎很是坦然,可他越是这样,那常夫人越是不安心。这反应在众人眼中,又是另一番解释。在徐延朔看来,她之所以会紧张,只因为她丈夫是一个杀手,而自己是一名捕快。试问她怎么会不怕?在安盛平看来,却又觉得她肯定是隐瞒了什么,既然她能去祭拜方玉婷,这就说明她二人是认识的。而现在,当她听到徐延朔的名字时,肯定是怕被人查出自己与方玉婷有渊源。至于宋慈……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子,当遇到危险或是需要帮助时,最先想到的一定是自己可以依靠的人。常夫人看向释空时的目光充满了期待,所以,抛开别的不说,她与这释空一定有关系!常夫人一只手将女儿拉到了自己的身后,另一只手偷偷地在袖子下面握成了拳。距离她最近的是安雨柔,这一次,连安雨柔也看出了她紧张的情绪。“婉儿爱吃芙蓉莲子糕啊!”安雨柔突然笑了笑,回过头,朝着身后的映月和那小丫鬟招招手,“我记得车上刚好有一盒。映月,你和心儿带常小姐去尝尝。”“不……不用了,”常夫人摇着头,勉强挤出一抹笑,“董夫人太客气了。”婉儿不知道大人们的心思,听到有莲子糕吃,眼里绽放出了光芒。她扭头看着母亲,那眼神仿佛能化开冰雪一般,令常夫人也没了拒绝的底气。“去吧,就当是我赔给婉儿的!”安雨柔仍旧没有看宋慈一眼,朝着那常夫人和她女儿温柔道,“上次那莲子糕是我托宋公子买的,如今由我来还,也是应当的。”听她提及自己的名字,宋慈心头一热,突然有种回到从前的感觉。“娘!”婉儿看着她,哀求地唤了一声。“去吧,”常夫人无奈,摇了摇头,“别乱跑,可千万别给两位姐姐添麻烦!”“是,我知道了。”说完,婉儿便乖巧地从她娘身后闪出来,跟着映月和心儿,一蹦一跳地朝着外面走去。“素梅。”常夫人叫了一声,她身旁唯一的那个丫鬟赶忙迎了上来,“素梅在。”“还不跟上去照顾小姐!”“是。”那素梅看起来似乎比那在方玉婷坟前收拾的丫鬟要聪明许多,说起话来低眉顺目的,一直没有抬头。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倒是很有大户人家里下人们该有的风范。偏在这时,方才在山腰上打扫方玉婷坟冢的素柳也赶了回来,她一脚跨进院子,便瞧见素梅正跟着自家小姐一起往外走。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快走了几步,也没先去和夫人打招呼,而是几步跑到了那素梅的跟前。“姐!他们……他们……”素柳气喘吁吁的,显然是从那凤栖山跑下来的,只不过她是个女子,又不会功夫,所以才会耽误这么久。素梅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莫要再说话,然后左手轻轻一抬,勾住了素柳的手腕,顺势让她转了身,拉着她一起走出了院子。而就在她们离开时,那素梅终于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也难怪她方才一直不肯抬头,原来她那左半边脸上,有一块孩童巴掌大的类似被火烧过的伤痕。虽然她右脸还算秀丽,可这疤痕刚好遮住了她左边的颧骨和半个眼角,乍看之下,就像是白皙的面孔上爬满了淡粉色的蚯蚓,生生毁了她原本出众的容颜。“太吓人了!”就在她们几个女眷走出院子的时候,阿乐望着那两个丫鬟的背影忍不住喃喃起来,“同样是丫鬟,怎么这素柳姑娘长得这么好看,而这素梅却这么丑?一天一地,简直两个极端!”“阿乐!”宋慈蹙紧了眉,觉得自己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他了。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也不看看场合。尤其是,还当着常夫人的面,而且,宋慈明显从那常夫人的脸上看到了不悦。“其实,素梅和素柳乃是一对亲姐妹。”待到她们彻底从众人视线中消失,常夫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惋惜道。“什么?亲姐妹!”阿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夫人,您说她二人!”“正是,素梅比素柳大两岁,但她们却是嫡亲的姐妹。”“那为何……”阿乐没有说完,但是不用说也知道他的意思。其实不只是他,在场的其他人也忍不住被这话题吸引了,有些好奇起来。“她们两姐妹也是可怜人,”常夫人解释道,“几年前,邻村闹饥荒,很多人都外出乞讨,为了几口粮食,打家劫舍的事情也不少。她们姐妹家原本还算是富裕人家,可那种时候,你有的别人没有,人难免会生出恶毒的心……也就是那个时候,有人放了一把火,烧了她们家的房子,烧死了她们的父母。素梅为了救自己的妹妹,被火灼伤了脸。后来我遇到了她们,觉得这对小姐妹很可怜,而且她们的感情也让我想起了……总之从那以后,她们就一直跟在我的身边。我听素柳说,原本她姐比她还要漂亮几分。”常夫人这一番话说完,各人心中都有着不同的感悟。而此时,阿乐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搔搔头,傻笑了一下,试图来遮掩自己的过失。安雨柔自然明白,这常夫人不想太多人知道她们的事,便朝着旁边点了点头,周嬷嬷立刻会意地找了个借口躲了出去。临出门时,还叫上了愣头愣脑的阿乐,还有那好像块木头一样的安广。不相干的人都出去以后,常夫人显然是松了口气。其实安雨柔方才也想走,毕竟她对查案没兴趣,可若是连她也走了,留个妇人独自和几个初次见面的男子共处一室,又十分不礼貌。所以,她便留了下来。“有什么话,夫人尽管说吧。这里都没有外人,您不用担心。”听了安雨柔的话,常夫人又一次抬起头,看了看释空,这次释空没有闪躲,而是朝她微微颔首,示意她可以将实情全都说出来。常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话还没说,眼眶却先红了。“实不相瞒,我与方小姐确实是旧识。”她面露悲伤,本就姣好的面容,因为哭泣更加让人心生了几分怜悯,“事实上,我们不仅仅是旧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她擦擦眼角的泪,娓娓道来,“我本姓薛,单名一个霜字,小的时候家里穷,父母把我卖进了方府当丫头。那一年,我五岁,方小姐四岁。夫人嫌我名字不够好听,给我改名叫凝霜。从那日起,我就跟着小姐,陪她念书,陪她做女红……早起时,我帮她梳头,她画画时,我帮她磨墨,夏日里,我们一起去湖上泛舟,天凉了,我们就窝在被窝里说话……那些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无忧无虑,无牵无挂。”许是回忆起了那些美好的时光,她的脸再一次有了光彩。“只可惜好景不长,那日,是我发现了小姐的尸首……她用一条白绫挂在房梁上,早就没了气息……”“这方玉婷,真的是自杀的?”安盛平皱着眉问道,“难道她真的与他人有染!”听安盛平这么问,常夫人立刻皱起了眉头,朝他丢去一记冷冷的目光。“小姐不是那种人!”“没事的,常夫人,你慢慢说。”比起安盛平,安雨柔显然更懂女子心,她将手放在常夫人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有什么你尽管说,吾弟和徐大人,一定会还方小姐一个公道。”常夫人委屈多年,一直在心底藏着这个秘密,如今有人可以为自己做主,终于忍不住释放出来,“其实,这一切还要从江公子开始说起……”江公子,自然就是江鸣赫,也就是此刻站在她身后的释空大师。“这长乐乡谁不知道我家小姐和江公子有婚约,所谓树大招风,江公子当年一举高中,而且他殿试时也备受圣上赏识,这种天大的好消息自然是传得人尽皆知。小姐是江公子未过门的妻子,而且方家本来就有钱有势,所以也因为这样,小姐被那银狐给盯上了。”“银狐?”安雨柔诧异道。这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况且她又不是江湖中人,所以并不知晓常夫人口中的“银狐”是什么来历。不过当徐延朔听到此人的名字时,不禁倒抽了一口气。“怎么会是他!”“徐大人,这银狐到底什么来头?”看到他的反应,宋慈也不禁好奇起来,试探问道。“这……”徐延朔抬头看了宋慈一眼,仿似有话想说,但他又转头看了看常夫人和释空,将那些话语悉数吞进了喉咙里。见徐延朔支支吾吾的,一旁的安盛平恐他是因为有女眷在,不方便相告,所以只好替他来解释。“那银狐原名萧万力,之所以得了这么个称号是因为他心狠手辣、禽兽不如。他是个强盗、采花贼,同时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曾在一年之内奸杀了二十三人,而这还只是官府查出来的,未查出的无名受害者,不知还有多少……”安盛平提及此人,也是觉得背脊发冷,“他作案时,总是挑选有些家底的富家女,先是将女方劫走,再向其家人索要钱财,而当女方家中拿了银两送到他指定的地点时,换回的往往是妻子或女儿的尸体。而且经过仵作检验,这些姑娘生前都受到了残忍的虐待和侮辱……”常夫人点了点头,她目视前方,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场景,“那银狐不是人,他几次想要欺辱小姐,可我们小姐性子烈,宁死不屈,所以他直到最后也没有得逞。”“你是说,你们小姐就这么完好地回来了?”徐延朔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以那银狐的作风,就算得不到,也不会把受害者活着放回去。“原本,他也是想杀了我们小姐,不留活口,可就在他想要下手之际,我们小姐刚好遇到一位高人,他正好经过,救了我家小姐。可真正的灾难,却是从小姐回了府之后才开始的……”说到这里,安盛平和徐延朔都点了点头。的确,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来说,有什么比贞洁名声更重要的。何况,那将她掳走的还是个臭名远扬的禽兽。“所以,你家小姐被救回来以后,便有人怀疑她的清白?”“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我们再怎么遮掩,那件事还是被有心人传到了江家二老的耳朵里……”常夫人说完,看了看释空。释空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直到这一刻,众人才明白他为什么会不顾家里的反对辞了官,还剃发为僧。原来,他唯有用下半生的孤寂才能够偿还这情债。“小姐不堪受辱,也不想被人怀疑,绝望之下,只能以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说完,那常夫人冷笑一声,“只是小姐不知,她换来的却是比被人糟蹋更不堪的流言。”如果方玉婷在这种情况下还执意要死,那肯定是为了别的男子。所以,才有了什么负心人一说,甚至有些人还说方玉婷死前被人骗去了身子,怀了身孕……这方玉婷也是个苦命的人,银狐没有杀了她,她却被流言所杀。银狐没有玷污她,她却被无知之人辱没了名声。想到这里,宋慈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她只杀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了。只是,既然他们已经确定那“方玉婷”是被人假扮的,这说明假扮她的人,应该和她有些渊源。起码,那人应该知道方玉婷是蒙冤而死,所以才会以她的名义来杀人。除了这常夫人,又有谁知道她当年死亡的真相呢?“关于这件事,常夫人可有告诉过其他人?”宋慈问道,“请您务必如实相告,因为此事事关重大,极有可能与最近那女鬼挖心案有关!”“知道这事,且在这长乐乡的,只剩下我和江公子,其余的人早就不在此地了。”她说这些时,表情十分淡然,很明显她并不留恋过去。她现在过得很好,从一个小小的丫鬟变成曾经名噪一时的迎风阁的四大护法之一常煜之妻,这身份犹如天差地别,想来也有着一番曲折。和宋慈一样,安盛平也有着同样的疑问,“常夫人,既然那方家人都远走他乡了,你又为了什么而留下?”“这……”她似乎有些羞涩,即便已经过了少女脸红的年纪,可脸颊挂上红云后,她依然美得令人陶醉,“实不相瞒,当年那救了我家小姐的高人,便是我现在的官人。”“什么?你说常煜!”“不可能吧,那常煜不是……”没人想到她会这么说,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那常煜之所以会成为迎风阁的四大护法之一,不仅因为他功夫了得,更因为他一向无情,只要收了指示,不管是八十岁的老人,还是八个月的婴儿,他都能下得去手。他一生杀人无数,从没听说他救过人,而且救的竟还是个女子!常夫人见他们难以置信的样子,幽幽笑了,“我知道他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知道他在世人眼中是个冷血的恶魔。可在我看来,他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和那些道貌岸然的人相比,他才是真英雄、大丈夫……当年的事,小姐感激他,我也感激他。所以,所有人都走了我却留了下来。而如今,他早就不再是当年那个杀手了,我也不是方家的丫鬟,我和他,只是一对平凡的夫妻,在这小地方过着我们平凡的小日子。”释空目视着前方,不知为何,宋慈觉得他的神情似乎有些落寞。如果方玉婷不曾遇上银狐,经历了一系列的变故,那释空和方玉婷也能成为一对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吧。“常夫人,宋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夫人成全。”常夫人蹙眉,“有什么事,宋公子请说。”“宋某想要开棺验尸。”此话一出,别说常夫人,连原本沉默不语的释空都吃了一惊。虽然这个要求之前安盛平也跟释空提过,可他根本不可能答应。况且,他虽然和方玉婷有婚约,但毕竟尚未完婚,不是一家人,因此他完全可以拒绝,声称自己没有这个权利,也奉劝他们不要打扰逝去之人的清净。想不到,此时这个毫无背景的神秘青年竟会旧事重提。“不行!”常夫人因愤怒而红了脸颊,她强压着怒火道,“先不说我只是个下人,没有权利决定主子的事。就算我可以,我也不会答应!你们这么做,不怕遭天谴吗!”“常夫人,您也说了,方小姐是无辜的,她死的时候已经背负了太多罪名,如今这城里的挖心案又指向了她,您说,她冤枉不冤枉?”常夫人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又落下了泪。是的,小姐死得太冤了。十年前,方玉婷就是死在了流言里,如今那些人又把这杀人的罪名扣到了她头上。十年前,方玉婷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没办法抛头露面为自己辩解,现在她已经死了,更是说不出了……“那也不能……”这一次,常夫人的语气明显有了动摇。“姐,”安雨柔适时将她的手紧紧攥住,柔声道,“你我都是女子,你应该知道名节二字有多重要。当年,方小姐就是死在这事上,她最在乎的就是名节!可如今,她不仅被人诬陷是女鬼,还被诬陷犯下了多起杀人挖心的案子……如果她泉下有知,怎么能受得了这种侮辱!”这一席话,深深地刺痛了常夫人的内心,她呆愣了良久,这才转过头,哀怨地看着释空。释空没有说话,但这些劝说,无疑也说进了他的心里。“阿弥陀佛……”释空双手合十,闭目摇了摇头,然后跨步走了出去。因为房中有男有女,还有寡妇和和尚,所以方才几人谈话时并未把屋门关上。此时,释空跨步走出去,只留个落寞的背影,透着无限的凄凉。常夫人似乎有话要说,但终究只是点了点头,她望着释空走远的背影,轻轻合起了眼帘。她的手中一直拿着一串珊瑚佛珠,此时纤纤玉指一颗颗捻过,那珊瑚仿似血滴一般在她指尖转动。为了尊重死者,验尸进行得十分隐秘,也没有特意挑选日期,反正宋慈和阿乐总是随身携带着工具,因此择日不如撞日,他们叫了几个寺庙里的小和尚帮忙,即刻就开始了。从坟墓的完整度以及土壤的情况来看,这坟已有多年未动过了,所以关于女鬼从地里爬出来一说,明显不成立。挖出棺材时,倒是令众人都吃了一惊,因为那棺木的材质甚至花纹都和几位受害者家中发现的一模一样。只是,既然这棺材埋在地下,那抬到几位受害人家里的又是什么?打开棺盖,那方家小姐早就化成了一具白骨,全没了生前的颜色。常夫人毕竟是一介女流,而且还带着女儿,不方便在一旁,便由安雨柔陪同,一起在山脚下的凉亭中饮茶。而释空则站立在不远处,他几乎没有睁眼,一直在低声地诵着经文,为那方小姐超度。“怎么样?”待到宋慈终于站起了身,擦着额上的汗珠,安盛平这才递过一杯凉茶,沉声道,“真是方小姐吗?”宋慈拍了拍手,接过茶杯,饮了一口,“骨龄对得上,确实是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女,而且死了很久了。”“这么说来,那女鬼真的不是方玉婷了?”“肯定不是,况且这坟头多年没人动过了,泥土的颜色和我在棺材上找到的也不同,这里的土质偏干,泥土发黄,那棺材上的泥土有些潮湿,而且颜色发黑。”安盛平点了点头,“看来,还真是有人冒名顶替的。只不过……到底是谁呢,这人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她究竟是出于好心,想为那方玉婷打抱不平,还是单纯地只是借了她的名字,想要吓唬人而已?”这些谜底都等着宋慈他们去解开,可随着查案的日子越来越久,谜题反而越来越多。安盛平不禁转过头,长吁了一口气,却看到那正站在不远处诵经的释空。不知为何,看着释空紧锁的眉头下那紧闭的双眼,安盛平突然觉得,他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悲伤。原以为,开棺验尸会令释空发疯,可他却出奇地平静,好似那坟墓里埋的根本就是个陌生人,并不是他深爱了十年的女子。也许,时间真能磨平一切,无论是热情还是忧伤,最终都会烟消云散。夜幕低垂,屋外虽是一片寂静,但屋内却是灯火通明,好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几名穿着打扮艳丽的舞姬摇曳着婀娜的身躯,在烛影下放肆舞动。席上斜倚着一华服公子,虽然年纪不大,但眼窝青黑,一看便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他虽然唇角带笑,但目光呆滞,左右臂膀各搂着个身穿薄纱衣裙的女子,一个正在帮他斟酒,另一个则用了双纯金的筷子,夹起一粒烤制得滋滋流油的樱桃肉,浅笑着送进他的口中。那男子脚下还匍匐着一名艳丽至极的女子,容貌身姿远在他身侧那两位美人之上。但此刻,这女子只能谦卑地俯在他的脚边,眉目低垂,一双纤细的小手轻柔地帮他揉着双腿。和屋内其他女子不同,这女子穿了件长及拖地的摇尾长裙,且布料厚重,将下半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男子偶尔会低下眼帘轻轻扫视她一眼,但眼神中不见半点柔情,有的只是一股令人隐隐发寒的暴戾气息。屋内没有其他客人,只在主桌下首放了一套客座。案几上摆放着美酒珍馐,看来即便只有一位客人,这主人也没有怠慢他的意思。与那无精打采的主人相比,这客人倒是要风雅俊朗上几倍。他穿了件宝蓝色直裰,袖口处缝金色缠枝暗纹,头束一顶青玉发冠,上面雕着只栩栩如生的云雀,那云雀作展翅状,口中还衔着一颗镂空的金珠。他面颊干净俊雅,鼻梁高挺,一双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仿似带着无尽的笑意。那客人虽是薄唇,看起来有些薄凉,但唇角带笑,和他那双眼睛倒也呼应,让人看了有些挪不开眼。堂上那主人搂着两位美人,却毫无半点兴致,显然已经厌倦了。他面无表情地瞅着眼前一众舞姬,意兴阑珊道:“耘祁啊,她们说这歌舞是新排的,可怎么本王看着,跟之前那几支曲子没什么差别啊?”那被他称作“耘祁”的男子放下手中的酒杯,笑道:“是五王要求太高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像碧雪姑娘那般身姿婀娜、歌声曼妙,让人一见倾心哪。”此话说完,那主人还未开口,他脚下匍匐的美人倒先愣了,她抬起头,迅速瞅了一眼那位“耘祁”公子,眼神中满是惊诧和埋怨。“哎哟哟,难不成你对碧雪有这样的心思……”那主人边笑边俯下身,用手轻轻抬起脚下美人的下巴,“听听,竟有人这样夸赞你,要不要本王成全,把你赏给安公子?”原来,这堂下坐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朝郡国公家的二公子,同时也是安雨柔和安盛平的二哥安盛乾。这安盛乾字耘祁,而现在和他对话的正是当朝的五皇子—赵埛。这两人虽年龄相差不少,但拜在同一位先生门下,因此相识多年,算是至交。不过就算他二人关系再好,那碧雪也不敢承了五皇子的话。她本就惊恐,生怕主人怀疑自己与那位安公子有私,此刻听到这番话,更是吓得面无血色,垂头狠狠地磕在地上。“碧雪对主人绝无二心!主人不要啊!”这五皇子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宛若一把铁钳,全然不带半分怜香惜玉之情,疼得她几乎要当场落下泪来。安盛乾虽然是挑起了这场争端的始作俑者,但比起碧雪的惊恐和五皇子的愤恨来,他却显得满不在乎,话锋一转,云淡风轻道:“不过再美的人,也有被厌倦的那日,我这里倒是有个小礼物,不知五王殿下有没有兴趣?”“哦,礼物?”五皇子挑起眉头,手上的力道也轻了几分。安盛乾没说话,举起双手,轻轻拍了拍。堂下立刻便有两个身着青衣的壮汉应声而入,这两人提着个硕大的红木箱子,三两下便驱散了那群莺歌燕舞的歌舞姬,将那箱子径直抬到了五皇子的跟前。五皇子被好奇心驱使,这才松了手,放过碧雪,朝那木箱走去。“这是……”“您打开看看就知道了。”五皇子见他不肯吐露,也不再追问,反正既然是“礼物”,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于是,便放心将右手放到那木箱的盖子上。箱子没有锁,因此只轻轻一抬,便打了开来。随着木箱盖子的掀起,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迎面袭来。紧接着,五皇子那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也变得生动了。箱中半卧着一位红衣美人,衣衫似火,肌肤胜雪,眉如远黛,唇若桃花……那面上系着条红绢,遮住了一双眼睛,让人忍不住感叹那双眼若是睁开,会是多么动人心弦。“这……”五皇子怕是多年未见过如此绝色之人,竟有些语塞起来。安盛乾笑了,站起身,微微一揖,然后绕过案几,朝那箱中美人走去。“此女名唤洛莺,天生不能言语,她幼时便被卖入勾栏院,学得一身本领,只待成年后可以卖个好价钱。臣那日偶然见了,便觉得此女定能讨五王欢心,便以重金将她赎出。”“那她这眼睛?”“她的眼睛生得极美,就连碧雪姑娘怕也比不上。”“既然如此,那为何要将她那双眼蒙上?”“因为……”安盛乾的嘴角勾起一丝浅笑,“臣亲手将她那对眼睛剜了出来。”此话一出,五皇子不禁愣在了原地。但片刻后,他却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抚掌大笑起来。“哈哈哈,妙!妙!实在是妙!若是这世上只有一人了解本王,那这人必定就是耘祁你了!对吗?”“五王抬爱。”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似乎这残忍血腥之事根本不足挂齿。殊不知此话听在不远处那仍匍匐于地上的碧雪耳中,却是另一番滋味。她是王府旧人,初入府时,也曾日日受宠。这不仅因她生得貌美,更因为她精通音律、长袖善舞……可五皇子生性多疑,生怕她是有心人送到自己床上的奸细,硬是狠下心肠,命人将她的双膝敲碎,又用锁链牢牢禁锢,令她再不能起舞,也不能踏出王府半步。而这安盛乾,因为深知五皇子的本性,在进献美人时故意挑选了一个哑巴,还生生剜去那姑娘的双目。这安盛乾虽出身名门,又生得一副俊雅的面貌,可这心却比野兽还凶狠,根本毫无人性可言!“这洛莺姑娘虽深得我心,可到底是个美人,如今没了眼睛……岂不可惜!”五皇子感叹道。“臣听说,一个人若是没了眼睛,其他感官反而会愈发灵敏。”安盛乾说着,不动声色地抬起手,用自己的大拇指轻轻摩挲着洛莺姑娘那娇艳欲滴的红唇。洛莺的身子微微颤抖,朱唇轻启,似有些留恋,又有些期盼地将安盛乾的手指含入了口中。五皇子先是一愣,而后紧缩的眉头舒展开来,扬起头,大笑了几声。紧接着也不等安盛乾解释,直接向前几步,俯身将那洛莺从木箱中拦腰抱起,迈着大步,朝内室走去。安盛乾看着他渐渐走远,原本的笑容也慢慢收敛了起来,轻叹了一口气,拂袖离开。出了大门,便有人候在一旁将备好的马匹牵上来。安盛乾没有接过马缰,而是转身上了一旁的马车。那马车里有个身着黑衣黑裤,身形硕长的男子等在里面。他身背一柄长弓,马上还搭着个箭筒,里面放了数支羽箭。那男子的脸上罩着个黑色锦纹的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透着锐利的光芒,看起来颇带几分英气。男子看到安盛乾进了车厢,马上屈身跪在了一侧。那黑衣人虽然周身带着股叫人不敢靠近的戾气,但跪在安盛乾面前时,微微屈身,低着头,显得十足谦卑。“公子,事情可还顺利?”安盛乾没有回头,嘴角微微上挑,轻蔑一笑,“赵埛天性多疑,又怕死,当年他拜倒在那碧雪姑娘裙下,也总是担心她是那左靖派来的细作,狠下心去叫人打断了碧雪那双腿……不过,这也不怪他,毕竟左靖这人不简单,饶是我跟那左靖面对面时,说话也要先想上一想……”安盛乾说着,又摆出一副把握十足的样子,“一个像五皇子这样的人,遇上个又聋又哑,还看不见东西的美人,自然是正合了他的心意,必定会爱不释手,时时带在身侧。”那黑衣人点头,“还是公子考虑得周全。”说到这里,安盛乾略作停顿,目带惋惜地看着那黑衣人,“任枭,你们师兄妹的忠心,我看在眼里,自然也会放到心里。鹞儿此番牺牲,我一定不会忘记,她这双眼睛,也一定不会白白剜了去!”“公子言重了,只要能帮到公子,莫说是一双眼睛,就是要了我们的命,我和鹞儿也不会有半点犹豫!只是,鹞儿虽不能言,可她耳朵并不聋,只怕五皇子有所怀疑……”原来,这黑衣人名叫任枭,是那洛莺姑娘的师兄。而洛莺也并非真叫洛莺,她本名为宁鹞,和任枭都是安盛乾身边的暗卫,已跟随他多年。这宁鹞确实不能言语,但却不是天生的,而是她七岁那年练功受创所造成的后遗症。至于耳朵……其实她完全能听到声音,只是假装又聋又哑。此番又被剜去双眼,也不过是为了赢得五皇子的信任,好留在他的身边,为安盛乾打探消息。“这就要看鹞儿的本事了,”安盛乾意味深沉地笑笑,又将话题一转,沉声道,“对了,长乐乡那件事,办得如何了?”任枭目光微怔,显然没想到主子的话题会转到长乐乡上,但很快就垂首道:“回公子,目前为止还算顺利。”“嗯,那就好,我那个四弟啊,年轻气盛,根本不懂得锋芒太露,只会给自己惹祸上身。”说着,又叹了口气,“不过他自己不懂,我这个当二哥的,却不能不替他提防着,可不能让他上了当,被人牵着鼻子走。”“公子放心,有我们的人看着,四公子应该不会查到什么。”“嗯,那就好……不过我听说,他这次不止带了徐大人过去,还请到他那个叫宋慈的朋友帮忙。”“是,据回报,四公子确实请了一个姓宋的书生过去。”“哼,竟是真的啊,”安盛乾仿似若有所思地一笑,“那这事就不好办了……还有,那董兴邦也给我看牢了,他跟左靖共事多年,若是以他为突破,总能找到那老狐狸的把柄!”“是,任枭这就命人传书过去,断不会放松这条线!”第二章挖心伪案疑云几日之后,长乐乡。自凤栖山上归来,又过了一段日子,按照女鬼挖心的频率来看,那女鬼该是又要出没了。宋慈他们做了万全的准备,翟家和柴家都加派了人手来监视,就等着方玉婷的婚书一到,便可以行动了。但谁都没想到的是,这看似没有任何背景的翟金玉却又给他们惹出了一件大麻烦事。而这一切,还要从几日前说起。那一日,天刚蒙蒙亮,打更的还在巷口和最近一直蹲守在附近,假扮成乞丐的官差打了声招呼。即使是夏日,晨露时分仍然有些阴冷,尤其是昨夜还下过雨,因此那看起来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假乞丐不由得搓了搓手,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肩膀,蜷缩在墙边。他的眼睛虽然时不时朝着翟家的后门望去,但心里只想着那假扮小贩的同僚能赶紧过来和自己交班,好让他回家换身衣裳,再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好好躺在床上休息。他们已经在这里守了七八日了,可那姓翟的还过得好好的,别说什么女鬼了,出入那翟家的,连个外人都没有,也就是翟金玉和他那五十来岁的瞎老娘,还有一个半大小子的书童,两个伺候他和他娘的小丫鬟,一个炒菜的婆娘,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管家,外加一个整日就知道傻笑的苦力长工。假乞丐正想着,却听得远远地吱扭一声,那翟家后院的大门开了。一个男子探头探脑地从那院子里走了出来。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点击下载...

    2022-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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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法医秦明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格式:AZW3,DOCX,EPUB,MOBI,PDF,TXT守夜者.2,黑暗潜能试读:引子人生如衣物,如此容易被剥夺。——(中国台湾)林奕含1“允儿,方允!快醒醒!”年轻的妈妈使劲晃醒了身边熟睡的女儿。“妈妈。”三岁的方允翻身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地咕哝着。周围一片漆黑,妈妈的身影都有一些朦胧不清。“嘘。”妈妈慌张地让方允不要出声。渐渐清醒过来的方允,听见楼下似乎传来打斗的声音,又像是一个男人的呻吟。不,那明明就是爸爸的声音。爸爸怎么了?懵懂的方允,压根儿想象不出来,她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正在遭遇什么样的事情。妈妈拉起方允的小手,一把将她从床上拖了下来。在方允的记忆里,妈妈从来没有用这么大的力气对待她,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眼睛憋得通红,有点想哭。妈妈并没有理会方允的情绪变化,拉开大衣柜的门,把她硬生生地塞了进去。“大衣柜?”方允不能理解,为什么让自己一个人睡进大衣柜,难道是今天在幼儿园不吃饭,老师向妈妈告状了吗?“妈妈要惩罚我吗?”方允再次想哭。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哭,大衣柜的门再次被打开了。妈妈,亲爱的妈妈,居然把熟睡的弟弟也塞了进来。大衣柜不大,只能容纳下两个小孩,而且呢子大衣的衣角搔挠着方允的鼻尖,让她想打喷嚏。弟弟也不吃饭吗?方允摸着弟弟粉嫩的小手想。可是弟弟还在喝奶啊。“允儿,照顾好你弟弟。”妈妈捧起方允的小脸,狠狠地亲了一口。然后,她留下了那个让方允一生难忘的眼神。那是一个充满了不舍、眷恋、爱怜和惊慌的眼神,那是在方允的记忆中,妈妈最后的一个眼神。那个眼神之后,妈妈关上了柜门。更加漆黑一片了。妈妈的脚步还没有走远,衣柜大门的中央,突然亮起了细细的一道亮线。好奇的方允把小脸凑近了看。原来,这是衣柜两门之间的一道缝隙,透过缝隙可以看到房间里的一角。这时房间的灯已经被打开了,房门口,是妈妈的背影。妈妈手里紧紧握着卧室里的一只热水瓶,似乎想把它当成武器。但她的手抖得厉害,似乎已经承受不住那只热水瓶的重量,她慢慢地倒退,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突然,随着一声惊呼,妈妈手里的热水瓶还来不及砸出去,就已经摔在了地上。同时倒地的还有妈妈,她身上压着两个蓝色衣服的身影。方允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她举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方允没有再听见什么声音。她壮着胆子,再次从夹缝中向外看去。原本妈妈倒地的地方,空空如也。方允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根本没有胆子推开柜门去探个究竟。黑暗中,她只有紧紧攥着弟弟的小手,瑟瑟发抖。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楼下传来了姑姑的声音。虽然方允并不喜欢自己的姑姑,但此时却像是遇见了救星,她猛地冲出衣柜,大哭着,跪在了姑姑和姑父的面前。听完小方允不太清晰的描述之后,姑姑和姑父突然狞笑了起来。恐怖的笑声让小方允惊讶地抬起头来。他们为什么会笑?面前的姑姑和姑父确实正咧着嘴狞笑着,不过,他们的面容似乎有一些泛绿,那熟悉的面孔开始慢慢地变化。先是满脸长出了绿色的绒毛,然后是嘴角露出了两颗雪亮的獠牙。慢慢地,这两位亲人变成了面容恐怖的妖怪。妖怪一步一步地向方允靠近,挥舞着爪牙,张开了血盆大口。方允拼命地想从地上爬起来逃跑,可是她的一双腿根本就不听她自己的使唤,怎么也站不起来。她无力地瘫软在了地上,眼看着那血盆大口即将把她吞噬。曹允一个骨碌从床上翻身坐起。狭小的床铺,让她差点儿跌落到旅馆的地上。她满头冷汗地环顾四周,窗外的霓虹灯透过窗帘映射进房间,把房间染上了一层暧昧的紫红色,她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天花板上即将脱落掉下的破旧墙皮,更不用说,那个躺在她身边鼾声如雷的胖男人。这是一个破旧的旅社房间,湿漉漉的墙壁,肮脏的被套和枕巾,霉味和臭味夹杂在一起的气味,抛甩得满地都是的外衣和内衣。这一切,都和她睡着之前看到的情景一模一样。被噩梦惊醒的曹允早已没有了睡意。她从床上起身,拿起自己的连衣裙直接套上,坐在窗口的小沙发上点起了一根香烟。打火机亮起的那一瞬间,照亮了床上男人肚子上的赘肉。她完全不认识他,而且他是那么让人恶心,那让人窒息的狐臭,还有那张喷着臭气还拼命要吻上来的大嘴。但是,她忍住了想要呕吐的冲动,让那个腥臭的男人做完了他想做的事。没办法,她必须活下去,因为她还有应该去完成的事情没有完成。2刚才的噩梦,也不能完全称之为噩梦。因为,前半部分都是真实的。三岁的时候,曹允经历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灾难。而灾难的后果,就是她和刚出生六个月的弟弟一起成了孤儿。她眼睁睁地看见两个身影扑倒了妈妈,她心惊胆战地度过了难熬的一夜。在那个时刻,弟弟的小手,就是支撑她没有崩溃的唯一力量。然而,那双温暖的手,她再也握不到了。姑姑和姑父本来是来找曹允的父母商量曹允爷爷的遗产分割事宜的,可是当他们推开门,发现藏在衣柜里瑟瑟发抖的两个孩子时,曹允的父母却不见了踪影。两个大活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不报警肯定是不行的。不过,在报警之前,姑姑要求曹允对警方隐瞒她所看到的一切。她告诉曹允,如果警方知道了这些,就会把他们姐弟俩抓起来审问。三岁的曹允对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当然言听计从了。后来长大了的曹允渐渐明白姑姑让自己这样做是为了警方不要因此立案侦查,因为人失踪了是好事,父辈的遗产就没那么难分了。在曹允模糊的记忆中,关于父母的失踪案,当时警方推测的结果是父亲涉及了一起什么案件,然后畏罪潜逃了。虽然畏罪潜逃前丢下两个亲生骨肉实在让人不能理解,但是丝毫没有线索和证据的警方,是无法对此案进行立案侦查的。时间一久,这一起失踪悬案也就不了了之了。父母失踪后,“善良”的、没有生育能力的姑姑站了出来,表示愿意收养这一对可怜的姐弟,让他们免于被福利院收容。当然,方允理所当然地跟着姑父改名为曹允,而她弟弟的入户名则是曹刚。幼小的曹允对这场变故的记忆是模糊的,但对母亲的记忆是深刻的。妈妈的声音、妈妈的面容和妈妈的身影,还有那个让曹允一想起来就痛心无比的妈妈的眼神。但是,时间可以抹平一切。除了会经常思念妈妈以外,曹允的人生还将继续。被收养的曹允从十岁开始,就承担起了所有的家务。姑父在外企工作,有着不错的收入,但嗜赌的姑姑经常几天见不着人,所以买菜、做饭、洗衣和拖地这些“小事”理所当然地落在了十岁的小曹允肩上。毕竟,姑姑说,七岁的弟弟更需要学习。平静的人生,在小曹允十三岁的那一年开始变得波涛汹涌了。那一天夜里,曹允在梦中迷迷糊糊地感受到了一种沉重的压迫感,当她睁开眼睛时,她发现噩梦仍在延续,白天那个衣冠楚楚的姑父,此时却正伏在她的身上,费力地做着什么。曹允一下子惊醒过来,对于性已经有所启蒙的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于是挣扎着想要向隔壁房间的姑姑求救。然而曹允的嘴被死死捂住了。一个柔弱少女的拼命抵抗,在一个强壮男人面前是多么苍白无力啊。曹允的抵抗,让姑父更加兴奋,他变本加厉,毫不留情地夺走了她的第一次,惨痛的第一次。更惨痛的是,姑父离开房间之后,曹允看到了睡在同一个房间的另一张床上的弟弟。十岁的弟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他怔怔地靠着墙坐着,看着披头散发像鬼一样的姐姐。曹允的脸上还留着姑父的红指印,她在漆黑的房间里和弟弟对视着,想像小时候那样过去牵住弟弟的手,却最终什么都没做。曹允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报警?她是不敢的。沉默?她又心有不甘。找媒体曝光?那弟弟怎么办?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件事情告诉姑姑。可姑姑是这样说的:“小丫头你知道吗?要不是你姑父,你那天晚上就闷死在衣柜里了知道不知道?你们姐弟俩的命都是我们给的!更何况我们养活了你们十年!你知道养你们俩十年要花多少钱吗?现在你就付出了这么一点点,就不乐意了?给你姑父减压,也是你应尽的孝道!如果你以后能帮你姑父生个一男半女,给曹家留下点正宗的血脉,也算是涌泉之恩滴水相报了好不好?”听着姑姑的话,曹允的表情越来越冷。她下意识地抠着手指,不知不觉,上面已经是血迹斑斑。3从那时起,曹允的床,也就成了姑父的床。曹允的身体,也就成了姑父的玩具。噩梦持续了两年,终于停止了。那一天,家里出了“意外”,发生了集体食物中毒事件。姑姑和姑父因为过量食用含有超量亚硝酸盐的豆腐乳而毒发身亡,曹允轻微中毒住院治疗,曹刚因为随班级赴外地春游而逃过一劫。在现场未发现任何疑点的警方,最终下达了《不予立案通知书》。再次失去亲人的曹允、曹刚姐弟俩被福利院接纳,从此正式在福利院生活。福利院能保证姐弟俩的温饱,也能让他们接受最基本的义务教育,但这和曹允想要的相差还很远。忍辱负重的两年已经侵蚀了她对自己的所有期许,她把剩下的所有希望都放在了弟弟的身上。她唯一的亲人,就是她的弟弟。于是,十七岁那年,曹允果断辍了学,开始步入社会,打工赚钱。“反正我已经脏了,很脏了,不怕更脏。”在外人看来,曹允正值亭亭玉立的年纪,但曹允知道,自己早已经告别了青春纯真的世界,她的内心是一座冰冷的坟场,除了弟弟,没有任何的活物能在这里停留。她选择的打工方式也就不言而喻了。曹允“打工”得来的钱款,一部分用于姐弟俩的生活开销,一部分用于曹刚的学费以及学习绘画等课外辅导费用。曹允把剩下的钱存在曹刚名下的账户里,希望给弟弟今后的事业提供启动资金。总而言之,曹允用非法赚来的钱维持着弟弟曹刚的学业,并且“望弟成龙”似的给弟弟报了很多课外兴趣辅导班。前几年,弟弟曹刚也算没有辜负姐姐的期待,更是没有辜负自己的理想,顺利地考进了建筑工程大学,并且顺利地读了三年多大学。曹允知道,自己二十四年的人生,唯一能谈得上快乐的,就是那三年。即便是在“工作”的时候,她都会忍不住露出笑容。然而,命运再次和她开了个玩笑,致命的玩笑。对姐姐的遭遇,曹刚一直是沉默的。那个在黑暗中目睹了太多的男孩,面对姐姐的溺爱,始终抱着一种缄默的态度。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一些东西正在蠢蠢欲动。事情发生在大四下学期实习归校之后。那一天夜里,曹刚潜伏在学校的公用女厕里,等到了一名刚刚下自习的大二女生。把女生击晕后,曹刚在厕所后面的荒地里,对女生进行了性侵。在性侵的过程中,女生惊醒并大叫,慌了神的曹刚用砖块反复击打女生的头颅,导致女生全颅崩裂,当场死亡。警方在现场发现了足迹、手印和精斑等关键证据,并且通过对曹刚两名同寝同学的调查,明确了曹刚之前存在偷盗女性内衣的变态行为。经过DNA检验,曹刚就是本案的重点嫌疑人。事发当晚,曹刚彻夜未归。他惊惶失措,敲开了姐姐曹允的门。听完弟弟的自白,曹允感到一阵眩晕。但曹刚接着就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这是这么多年来,弟弟第一次主动的身体接触。就像小时候一样,弟弟眼里的泪光让她心里一阵酸楚。曹允做出了决定。曹刚在姐姐的安排下,踏上了逃离南安的路,但很快就被警方捉拿归案。曹允涉嫌包庇罪,也被警方追捕。这就让曹允陷入了危机,毕竟她平时的积蓄都存在弟弟名下,现在全部被冻结了。而且,被警方追捕的她,也不能公开招嫖。不过曹允毕竟在市井之间厮混了这么多年,在狐朋狗友的帮助之下,她暂且可以苟且偷安。除了用身体来回报狐朋狗友,她还在这段时间通过朋友私下的渠道疯狂招嫖、运毒,都是为了迅速攒够一大笔钱。她并不是怕坐牢,而是想要拼死一搏。她不知道弟弟会不会杀人偿命,她希望自己可以想到办法保住弟弟的性命,花再多的钱,都在所不惜。不久之后,传来了好消息,弟弟越狱了!好消息没维持两天,噩耗又来了,弟弟曹刚在建筑工程研究院的一个实验区域内被割除生殖器后,焚烧致死。而那个杀死弟弟的混蛋,居然被网民视为英雄,还给他取了个绰号——“幽灵骑士”。曹允世界里的唯一光亮,就在这一刻,彻底熄灭了。在这个世界上,曹允已经没有继续生存的理由了。但她不想就这样简单地结束自己的生命。父母失踪的时候,她还太小,什么都做不了。现在,她至少可以为死去的弟弟“做点什么”。她在心里默默列好了一份名单。名单上面有曹刚寝室那两个告密的同学。她每次去学校给曹刚送东西的时候,也热心地给他们带过好吃的,帮他们认真打扫过整个寝室,希望他们能替她照顾好她的弟弟。他们每次都笑眯眯地答应着,然后笑眯眯地从头到脚打量着自己。弟弟杀完人后,曾经哭着告诉自己,大学的生活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光鲜美好。她恨弟弟这么晚才告诉自己,她更恨那两个总是笑眯眯的同学。死的应该是他们,而不是她的弟弟。“那就让他们去死。”曹允这样想着。毕竟,这不是她第一次为了弟弟杀人了。看着鲜血从那两个男生的颈动脉喷涌而出的时候,曹允收获了有生以来第一次的快感,那种痛快淋漓的感觉让她流连忘返,甚至在现场留下了她的血指纹。她杀死弟弟的两名大学室友之后,再次在狐朋狗友的帮助下隐藏了起来,继续用招嫖得来的钱维持着她自己的生活。因为她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完——杀死名单上的最后一个人,那个“幽灵骑士”。这件事情很难,她不知道怎么下手。更何况,现在公安部门已经对她发出了A级通缉令,她完全不能在公众场合现身。那么,如何才能完成未尽的夙愿呢?只要完成了这个夙愿,她随时可以选择去阴曹地府和弟弟团聚。直到昨天,她终于等来了机会,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次找上门来的机会。一根烟的工夫,曹允的脑海里像是放电影似的过了一遍自己二十四年的人生。她苦笑着掐灭了指间的烟头,在胖男人巨大的鼾声中,从连衣裙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小字条。上面是那个人的联系方式,曹允相信,那个人不会是个骗子。第一章迷宫的死角遗忘比绝望更强有力。——(德国)叔本华1凌漠一把拽下程子墨腰间的钥匙串,紧紧握在了手心里,警惕地左顾右盼。还好,在这一片被遗忘的角落里,并没有多少行人走动,更没有人注意到凌漠这个细微的动作。在确认安全后,凌漠小心翼翼地把手心里的钥匙串塞进了他左胳膊的石膏筒里。其实凌漠的伤势并不严重,但是他还是在包扎了绷带的胳膊外面套上了一个石膏筒。程子墨一脸惊讶,但仍然挽着凌漠的右胳膊,低声问:“你干吗?”凌漠保持着他踱步的速度,冷脸道:“伪装。”“嘿嘿嘿!”程子墨甩开凌漠的胳膊,抗议道。凌漠赶紧做了个“嘘”的手势。程子墨压低声音说:“我这还不叫伪装?这套衣服估计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流行款吧?还有,我脸上抹的这些,看起来就一个村姑好不好?我都不敢照镜子了!”凌漠弯起右胳膊,示意程子墨赶紧重新挽过来,说:“把你的口香糖吐了。”程子墨又想抗议,但却迎上了凌漠冷峻的警告眼神,于是悻悻地转头,装作吐痰似的把嘴里的口香糖吐了。凌漠收回眼神,任由程子墨不情不愿地挽着,不动声色地对程子墨说:“这个区域的房屋外侧没有配套的设施,窗外连一个空调外机都没有,窗帘都是麻布制的,说明这是一片贫民窟。穿着时髦的背带牛仔裤,嚼着口香糖,住在贫民窟里,你自己不觉得很奇怪吗?善于伪装是作为一名捕风者最起码的素质。”程子墨自知理亏,想转移话题,低声说:“那你抢我的钥匙干吗?我钥匙招你惹你了?”她的话语中已经没有了针锋相对的语气,而更多的是询问。凌漠用右手的中指伸进石膏筒里,把那一串钥匙掏了出来,挡在怀里,拨出其中的一把,给程子墨看。“哦,手铐钥匙。”程子墨恍然大悟,“随身带着手铐钥匙有可能暴露咱们的身份,我还真没想到这一茬。不过,就是一串钥匙而已,谁能注意到这么细的细节?”“永远不要低估我们的对手。”凌漠抬起头,重新把钥匙塞进了石膏筒里。伪装成夫妻俩的凌漠和程子墨,顺着小区里的道路慢慢地走着。程子墨没了口香糖,顿时觉得百无聊赖,而凌漠则一直左看右看。大约一顿饭的工夫,凌漠说:“好了,差不多了,可以回去了。”“啊?”程子墨被凌漠冷不丁的一句话惊了一下,说,“你看完了?看出什么来了?唐铛铛和我姐的视频追踪做得准不准?”“差不多。”凌漠说,“回去说。”凌漠“拖”着一脸茫然的程子墨加速向小区门口走去。其实这个小区也没有什么正经八百的大门,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八百的小区。只是在那破落的几栋楼之前,有一条唯一通向外界的通道罢了。不远处的废墟旁边,“万斤顶”就停在那里。万斤顶是部刑侦局为守夜者组织专门配备的两辆特种用车之一。另一辆是专门为天眼小组配备的特种车辆,守夜者组织成员们称之为“皮卡丘”。万斤顶是由一辆十七座的运兵车改装的,改装后的万斤顶通体漆黑,从外表看,像是一辆普通的保姆车。它的四周窗户全部被拉上了窗帘,就连正面的挡风玻璃也做了特殊处理,让人看不清车里的情况。但是,除了车内前部的几个座位,它的后部被设置成为储存各式各样装备的仓库,以及可以和总部进行即时通讯的联络间。车辆的周身铁皮和玻璃都做了特殊的钢化处理,可以说它的冲锋能力不亚于一辆军用装甲车。整车有将近七吨重,所以大家称之为“万斤顶”。不过,五升的排量让万斤顶的动力系统丝毫没有受到车重的影响。和万斤顶相比,皮卡丘要轻便许多。唐铛铛第一次走进皮卡丘的时候,着实被吓了一跳。车内的各种仪表、屏幕、按钮,看起来就像是宇宙飞船的驾驶室。皮卡丘因为全车被喷了黄色的油漆,并且车顶有两根可供即时通讯的粗天线而得名。皮卡丘上传下载数据的速度不亚于一个数据实验室;其讯号甄别、定位能力也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当时,唐铛铛钻进车里,硬是“玩耍”了两个小时不愿意下来。但此时此刻,唐铛铛还在守夜者大本营,在万斤顶车上等着凌漠和程子墨的是萧朗。和唐铛铛相比,身形高大的萧朗对这些特种用车的感情就复杂得多了,在车子里守候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有一种要被逼出幽闭恐惧症的感觉。凌漠和程子墨低调地钻进了车子。车内的几个人正焦急地等待,车内的广播开着,可能是为大家缓解心情。“据南安都市报报道,我市新桥镇一幼儿在接种疫苗后出现昏迷的症状,幼儿家属大闹卫生院,导致一名医生和一名护士受轻伤。接到报警后,市公安局、卫计委和药监局组成联合调查组,对新桥卫生院进行调查。经查,本次事故可能与卫生院保存疫苗不当有关。目前,卫生院负责人已停职接受调查,当事幼儿已脱离生命危险。”凌漠一关车门,将广播音量调到最小,然后拿出一张白纸开始画了起来。程子墨站在凌漠的身边,惊叹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就那么一小会儿,绕了一圈,就能把整个小区的地形画下来?”“什么?什么?什么?”萧朗个子太高,在车内只能弓着身子,他一手拿着望远镜,一手扶着凌漠的座椅靠背,说,“这么久还叫‘一小会儿’?都急死我了!你们找到没有?找到没有?”“暂时没有。”凌漠头也不抬地说。“没有?”萧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没找到你们怎么回来了?我说我去吧!说不定我去就直接给她擒回来了!”“你去暴露吗?”凌漠冷冷地把萧朗怼了回去。“就我这身手,有住户有什么关系?保证伤不到!”萧朗秀了秀胳膊上的肌肉,说,“不行,还是我去吧。”说完,萧朗就要开门下车。“回来。”凌漠伸手把萧朗拉住,说,“凶手虽然是女性,但是做事不计代价,她的前科就可以说明一切问题。另外,还不知道她从哪里得到了枪支。我们更不能确定她的住处会不会设置其他危险品,所以不能贸然行动。”“老萧带着特警的人估计五分钟之内就会赶到,我要在他赶来之前抓住她。”萧朗说,“我们守夜者可不是吓唬人的。”“不要个人英雄主义。”凌漠说,“老师说了,安全第一。你要是静不下心来,就再仔细看看背景调查报告。”说完,凌漠把一叠红色封面的资料扔在了车前排的小桌子上。萧朗还想辩驳,凌漠再次用冷峻的警告眼神看着萧朗,说:“我才是指挥员。”萧朗梗着脖子瞪了凌漠一会儿,还是败下阵来,背靠着副驾驶座位,坐在车门口,百无聊赖地翻起资料。“这没什么好看的嘛,我都看了好几遍了。”还没看上一分钟,萧朗就等不及了,“曹允嘛,失足女,辗转待过好几个地方,就是这么回事。”“没那么简单吧?”程子墨说,“经过一组刑警长达数月的工作,依旧没有发现曹允的行踪。可以肯定的是,曹允在杀死两名学生之后,寻找到一个可靠的藏身之处,喏,可能就是这里面,潜伏了起来。她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当然不简单。”萧朗说,“我们抓住‘幽灵骑士’这事,是警方高层的机密事件对吧?你不说,我不说,我们大家都不说,没几个人知道。可就给这么一个可怜又可恨的女人知道了,然后‘幽灵骑士’就被这个可怜又可恨的女人给设计杀害了,还是在警方的眼皮子底下。要是我在,我直接当场就给她抓住了,你信不信?”“你就拉倒吧。”程子墨乐了,“要不是凌漠记性好,把越狱犯H的名字——曹刚给记住了,怎么能联想到曹允去杀‘幽灵骑士’的动机啊?”“分析动机有什么用啊?”萧朗说,“要不是我抓回来的那几个人的交代,线索的头儿就没了。而且凌漠你知道‘幽灵骑士’手心里那个‘守夜者’的字条是啥意思不?”“难道你知道?”程子墨问。“行了行了,反正斗嘴的时候从来都没见你站在我这边过。”萧朗挥了挥手,没劲地说,“又不让我去抓人,又不让睡觉,两天没睡觉了都。”“睡什么?”凌漠又破坏了萧朗的黄粱美梦。一个小区的概览图,在凌漠手中的白纸上,慢慢地展现了出来。“这还真是一个藏身的好地方。”凌漠轻轻地咬着笔尾,沉吟道。萧朗听见凌漠终于开口,猛地一个弹射跳了起来,无奈脑袋狠狠地撞在了已经钢化处理过的车顶棚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在程子墨惊讶并且关切的目光中,萧朗仅是揉了揉脑袋,说:“怎么说?怎么说?”凌漠依旧没有抬头,咬着笔说:“这里,曾经是一处矿场的宿舍。矿采没了,矿场就迁移了。既然矿场迁移了,在职的员工自然要跟着矿场走,所以留下来的,都是一些守着老房子的老弱病残了。”“何以见得?”萧朗问,“警方的报告还没到。”凌漠说:“房屋虽然都老旧了,外墙的漆虽然都剥离了,但是我在一栋房屋的侧面,看见了‘矿’字,而且你看我们现在旁边的这一片废墟,原来的框架就应该是一个矿场。你记得吗,今天凌晨的时候,我们还在考虑这个区域为什么没有派出所管辖?其实以前国有矿场都是有自己的公安保卫部门的,里面的民警属于企业公安,企业公安管理自己企业区域内的事件,地方公安无法涉足。可能是改制之后,这里的行政区划出现了问题,成了‘三不管地带’。矿场基本都是国有企业,那么这些宿舍显然不能分配给个人。所以,大部分房屋都已经搬空了,留下的,自然就是老弱病残了。”“你都没有进楼去看!”程子墨说。“空置的房屋是没有窗帘的。”凌漠说,“只有五分之一的房屋窗户悬挂了窗帘。位置偏僻、有免费的空置房屋、行人稀少、邻居很难发现动静,这当然就是最好的藏身之地了。之前曹允消失的那段时间,很有可能就是潜伏在这里。”萧朗拿起望远镜,朝远处的小区方向看了看,说:“可是,有人居住的房屋也不少吧?我们怎么找?”“就在这一栋。”凌漠指了指纸上的其中一栋房屋。“你看见她了?”萧朗激动地问。“显然没有。”凌漠扬了扬手,打断了萧朗接下来的问题,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只是单纯地觉得,如果是我,必然会选定这一栋楼。”“好好好,你地形感好,行了吧?”萧朗不耐烦地说,“别卖关子了,快说。”凌漠无奈地摇摇头,说:“而且,我还知道,曹允肯定选择了这栋楼第三单元最西边的这一户。这栋楼,位于小区内道路咽喉的位置。只有第三单元西边的这一户,从南侧的两个窗户就可以完全监视到所有进出小区的人。这种绝佳的地形优势,她没道理不用。另外,这栋楼的北侧长了几株大树,如果单元口被警方封锁,只要她住的楼层不高,她完全可以利用其中一株贴近阳台的大树下楼逃窜。虽然出入小区的通道只有一条,但是如果她逃了出来,只要身手还可以,不排除有攀登废墟逃离的可能;又或者可以窜进其他有住户的屋子,警方接下来的工作就比较棘手了。前可监视,后可逃窜,这是黄金地形啊。”“住的楼层不高?”程子墨问,“楼有六层,你的意思是……”“下面四层。”凌漠说,“大树已经有四层楼高了。而且,我刚才说了,她很有可能选择没有邻居的屋子。根据刚才说的窗帘理论,有窗帘的这一户——三〇六,很有可能就是曹允的藏身之地。”萧朗重新提起望远镜,调整焦距,向小区内看去。“不用看了。”凌漠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一户的窗帘是用夹子夹上去的简易窗帘。我们知道,如果要正常安装窗帘,要有滑轨,保证窗帘能开能合。如果是曹允,她既然永远不会拉开窗帘,那么只需要一根铁丝和几个夹子就可以固定窗帘了。所以说,我的推论应该不会错,就是这个三〇六。”“她怎么会找到这个区域?”萧朗说。“一个被世界遗忘的人,自然很容易找得到被城市遗忘的角落。”凌漠耸了耸肩膀,一脸漠然。“她会不会不在屋里了?”程子墨担心道。“不在屋里会在哪儿呢?”凌漠想了想,说,“至少你姐姐敢保证她进入这个区域之后两天就没有再出来过了。只要在这个区域里,我敢断定她就在这个屋子里。”“那还等什么?”萧朗拔出腰间的92式手枪,检查了一下弹夹,又把枪重新塞进枪套里,然后从装备库里抽出一支JS9毫米微型冲锋枪,一把装上了弹夹。“等警方支援。”凌漠说,“行动前,必须封锁楼前楼后,这样即便曹允看见了我们的行动,也会让她放弃逃跑的希望。另外,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需要先疏散群众。这里的群众没有工作,所以应该大多数都在家里,不疏散他们,还是会有很多未知危险的。”“还好,他们已经到了。”程子墨指了指远方悄无声息地开过来的几辆依维柯。“万事谨慎为先。”凌漠猜到了萧朗所想,安抚道,“瓮中之鳖,跑不掉了,不过,我们不能忽视她的狡猾。”“即便再狡猾,不还是被我们轻而易举地锁定了吗?”萧朗自信地说。2确实,守夜者组织和警方已经明确是曹允杀害了“幽灵骑士”。话说事发当天晚上,在萧朗和凌漠发现“幽灵骑士”已经死亡之时,萧朗就像箭一样蹿出了ICU(重症加强护理病房)。凌漠并不知道萧朗的用意是什么,他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但很快凌漠就冷静了下来,拨通了傅元曼的手机。可能是惊吓和内疚的双重作用,聂之轩苍白着脸靠在ICU的墙壁上,因为全身颤抖,他的假肢也被带动着微微颤抖。凌漠用手搭住聂之轩的肩膀,拉着他走出了病房。凌漠的意图很清楚,他要尽可能地保护现场,期待在现场找出关键的物证。而此时的聂之轩,显然是一个有嫌疑的人,所以凌漠的这个动作,看似在拉聂之轩离开,实则在控制他的行动。凌漠不愿意怀疑聂之轩,但是过往的经验告诉他,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幽灵骑士”被杀,事件大到让守夜者的导师、学员和警方在十分钟之内就全部到齐。萧闻天在傅元曼的授意下,了解大概情况之后,开始对现场调查工作进行布置,并要求所有人各司其职,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以最快的速度获取线索。现场调查工作有三条重要的支线,一条是特警部门领命去追寻制造车祸的轿车和三轮车;一条是由唐铛铛带领几名警方的图侦人员对医院各个位置的监控进行调取,期待获取嫌疑人的影像;最后一条是由程子墨带领警方的刑事技术人员对“幽灵骑士”被杀案的现场——ICU进行勘查。没有给凌漠安排任务,是因为萧闻天带领众多警察赶到的时候,凌漠就悄然离开了。凌漠的观点和众人不一样,他注重的是犯罪分子究竟是怎么伪装自己、怎么获取公安局给医院核发的通行证的。所以,凌漠只身一人去护士办公室进行了调查。护士的更衣室和办公室都在ICU对面的护士站的后方,有专门的通道可以进出。而更衣室和办公室之间,就是一个可以通往一楼的安全出口。这是一条病人不会知道、只有医护人员才知道的内部员工通道。更衣室和办公室的门都没有上锁,医生和护士被警方叫去问话了。办公室的墙上有一排可以悬挂钥匙、毛巾等物品的挂钩,其中一个挂钩上是空的。凌漠推测,护士很有可能就是把通行证挂在了这里,所以很轻易地被犯罪分子顺手牵羊。更衣室里是一个一个挨着的柜子,平时护士在这里更衣,大多数柜子都没有上锁。凌漠从口袋里拿出手套,挨个柜子打开。有些柜子里放着护士服,也有些柜子里放着便装,还有些柜子里是空的。他知道,当班的护士柜子里可能有换下来的便装,也有可能护士直接把护士服穿在便装外面,就会留下一个空的柜子。但是,不当班的护士的柜子里必然会有护士服。凌漠微微一笑,凭着他在办公室里看见的值班表,把脑海里的名字和柜子上的名字一一对应起来。唐铛铛组进展得很快,他们几人分工,把医院各处的监控录像都收集了起来,并且对监控进行了分析。唐铛铛还留了个心眼,让一名警察去调取了车祸发生现场——医院大门口附近的南安西一路的监控录像。在唐铛铛的分析下,事件很快得到了还原。当天夜里九点三十一分,一辆轿车缓慢开进医院大门,后面跟着一辆坐有多人的电动斗篷三轮车。在进入医院后,轿车开往医院大楼侧面的停车场,因为没有监控,具体情况不明了。三轮车停在医院大门口的阶梯之下,陆续下来六个人,村民装扮,看起来都有不同程度受伤。六个人在医院大门口等待另外两个估计是从轿车上下来的人会合,之后,八个人一同走进医院大楼的一楼急诊中心大厅。从肢体动作上看,几个人应该是边走边在争吵。接下来的时间里,八个人在急诊室里接受包扎,其间也发生了争吵。估计是争吵声过大,二楼ICU的医生、护士于九点四十分进入急诊室支援。监控里也看见了聂之轩的身影。九点四十五分,包扎完毕后,八个人离开了医院大厅,二楼医生、护士和聂之轩返回ICU。随后,医院大门口就看见凌漠和萧朗冲了进来。而“幽灵骑士”被杀,应该就是在这五分钟之内发生的事情。ICU附近的几个监控摄像探头没有发挥出重要的作用。凶手穿着护士服,戴着口罩进入了现场作案,大部分的监控都只记录下她的侧影和背影。因为录像质量的问题,图像缺帧严重,甚至无法看出凶手的步态。但从身形来看,基本可以确定是女性作案。从简单的几帧可以看到正脸的图像中,依稀可以看得到凶手的眉眼。从监控里确实看不出什么可疑人员的线索,但是唐铛铛留下的心眼,却让警方获取了线索。根据调取的车祸现场的监控,警方还原了车祸的过程。一辆黑色大众宝来轿车在南安西一路上行驶的时候,路遇在对面车道上行驶的电动三轮车。轿车在两车即将相会的时候,突然调转车头冲入对面车道,将三轮车撞翻。轿车驾驶员下车,协助三轮车驾驶员把乘车人员从车内扶出,并把车辆扶正。从轿车驾驶员的动作来看,应该是要求三轮车驾驶员把伤者拉往南安医学院一附院,也就是事发医院。轿车的突然转向显然是不正常的行为,而经过调查和监控可以知道,这条路上每天晚上九点多都会有大量电动斗篷三轮车去把在城里打工的人员拉回村里。所以萧闻天断定,三轮车是被随机选择的,是被动的,而轿车是主动制造事故的嫌疑车辆。还有一个疑点就是,从唐铛铛处理出来的影像看,事发当时轿车内应该坐有三个人:男驾驶员、副驾驶上的女人和后座上的男人。而轿车抵达医院之后,只有两个男人进入了医院大厅。那么,剩下的那个女人可能是在车内等待,也有可能下车作案。所以,找到轿车司机,是本案的关键。推理刚刚结束,没想到萧朗已经用手铐铐着两个人回到了医院。原来萧朗在事发后,大概了解了车祸的经过,便驾驶汽车去寻找嫌疑车辆了。他先是找到了三轮车,盘问村民后,得知轿车司机一共赔偿了他们五千元钱私了。萧朗认为村民们没有嫌疑,于是问到了轿车的车牌,根据定位一路驾车狂追,终于在五公里外把轿车拦截了下来,并且一个人制伏了两名犯罪嫌疑人。萧闻天在医院选择了一个闲置的病房,对两名犯罪嫌疑人进行了突击审讯。凌漠和萧朗主动要求参与旁听。“我真是啥也不知道!我冤枉啊!我就是一个黑车司机,晚上开车不安全,就叫上了我的弟弟一起。”轿车司机说,“中间我们见一个穿着花毛衣的女人在拦车,以为她是打车的,结果她上车就问我有笔生意做不做。听她说起来也不复杂,撞一辆电动三轮车,把电动三轮车上的人喊去南医一附院治疗,最好在治疗的时候和那帮‘刁民’再吵一架。她给了我们五万块钱,说三万给我们,一万作为医疗费,剩下一万让我们给村民私了。我想想,估计这娘儿们和某个村民有仇吧,想报复一下。这不杀人不放火的,能挣这么多钱,我没理由不接这活啊。到了医院,那女人就下车了,人不见了。毕竟钱已经拿到了,我也就没在意。哪知道你们来了个这么猛的警察,给我们一顿摁啊,我胳膊都快断了。”“什么活都敢接,你活该。”萧朗瞪了瞪眼睛。“是这一件花毛衣吗?”凌漠走出了临时审讯室,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物证袋,里面装了一件女式毛线外套,黑色针织的,上面有大朵的牡丹图案。“对对对,就是这个!”司机指着凌漠说。“他们的证词一样。”审讯结束后,萧朗对凌漠说,“涉嫌故意伤害罪,可以刑拘了。”“不错。”凌漠点头肯定,“从微表情来看,他们说的是真话。”作为一个读心者,阅读对方的微表情是必备的能力之一。唐骏作为凌漠的导师,在这方面算是没少教他。如果说在审讯的过程中,萧朗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套他们的话,那么凌漠所做的,就是察言观色。按照唐骏的理论,凌漠要求负责审讯的警官不要过于开门见山,先是问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没对话几句,凌漠就已经摸清楚了两名被询问人的“基线反应”。基线反应是一个人自身的本能反应或者习惯性反应,简单地说,就是被读心人正常反应的参照物。只有把握住每个人的基线反应,才能准确地分析每个人不同微表情、微动作的含义。这也是分辨个体差异的一个重要环节。在整个询问的过程中,被询问人的微表情、微动作发生着细微的变化,这被一旁的凌漠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先是眼神失去光彩,身体整体呈弯曲、下坠趋势,面部肌肉松弛、下垂;在警官问到核心问题的时候,他们又眉毛上扬、上眼睑提升;随即在供述整个过程的时候,他们下巴微伸,身体前屈,面部肌肉松弛;在交代完事实之后,他们又都是主动转移了视线,头、身体和脚转向一边。用唐骏的理论看,这就是从失败反应变成了冻结反应,再变成服从反应,最后是逃离反应。简单翻译一下就是,这两个人因为被萧朗“暴力”制伏,在刚开始谈话的时候,有明确的战败情绪。但一涉及核心问题,他们就因为警方对此事的高度重视而惊讶。既然警方高度重视,他们自然有明确的服从情绪,而这种服从情绪,从某种程度上就决定了他们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尤其是交代完毕后的逃离反应,是为自己所犯错误的后果表示极度的担心,这更加印证了他们交代的确实就是事实。凌漠把他们的反应都记录在案,这些数据即便是放到唐骏的面前,唐骏也一定会得出同样的结论。“那你这个在哪里找到的?”萧朗抢过凌漠手里的物证袋,左看右看。“更衣室。”凌漠说,“是她换下来的。”“证据确凿啊,找到这个女人,一切谜团就解开了。”萧朗自信满满地说。“证据确凿?靠那个还不够。”程子墨也加入了他们的对话,一边走,一边摘下头套,说,“还得看我这个的。”“你这又是什么?”萧朗好奇地去看程子墨手中的物证袋。“现场我们勘查过了,包括ICU,包括凌漠找到衣服的更衣室。”程子墨说,“进入ICU前都要戴手套、头套、口罩和鞋套,和我们现场勘查差不多,所以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都不可能被发现。更衣室则比较简陋,没有能够留下指纹或足迹的客体条件。”“那你这是什么东西?”“这是给被害人输液的点滴管。”程子墨说,“我在点滴管的悬壶上发现了一个三角形的针眼,针眼的旁边,看起来有人体油脂黏附上去的痕迹。”“一般医院的注射器都是圆形针眼,三角形针眼不常见,看来这就是杀死‘幽灵骑士’的关键东西。”凌漠沉吟道,“而且,注射的时候如果皮肤碰到了悬壶,就有可能留下皮脂腺的痕迹,这是有望做出DNA的。”“这个我懂,我妈肯定能给做出来。”萧朗打断了凌漠的话,朝程子墨竖了竖大拇指。程子墨轻轻地吐了口香糖,骄傲地说:“那是自然,我去找傅阿姨检验鉴定啦。”“这个靠DNA数据库比对有戏吗?”萧朗又担心道。“走,看看铛铛那边怎么样。”说完,凌漠率先向楼下的皮卡丘走去。“等等,什么铛铛?你什么时候开始光喊名字不带姓了?你们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熟了?喂!”萧朗追了出去。二人刚走近皮卡丘,唐铛铛正好从车里钻了出来,手里举着一张刚刚打印出来的照片,看到凌漠就直接递了过去,说:“凌漠,你快看看,这个人你有没有见过?”“为什么先给他看?就不能先让我看吗?”萧朗一脸受了打击的模样,伸手想抢凌漠手里的照片。“哎,别闹——你就一脸盲,先看了又有什么用嘛!”唐铛铛笑道,“这可是我从轿车监控的截图里好不容易挑出的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女子的照片。这个高清摄像探头是从车祸现场到医院的一条路上的。虽然是晚上,拍摄条件差,但我还是把照片给还原到这么清楚,至少五官勉强可以看清了吧!是不是很棒?”“太棒了,太棒了,我们家大小姐最棒了。”萧朗学着唐铛铛的口气,由衷地拍手道,探头看了看凌漠手里的照片,“看这眉眼,和ICU拍下的凶手有点相似呀。”凌漠没有吱声,一双犀利的眼睛盯着照片看了许久,说:“我怎么觉得,她像H?”“H?”萧朗一脸茫然,“什么H?”“H的DNA在库里应该有,快找傅主任,如果悬壶上的DNA和H有亲缘关系,整个案子就清楚了!”3“靠这些便衣特警慢慢地疏散人,要疏散到什么时候啊?”在“万斤顶”里待命,萧朗很快就觉得无聊了。他一会儿看看远处楼房的动静,一会儿看看手表,都快把手中的望远镜给捏碎了。“没办法,至少我们的疏散工作不能被曹允发现。”凌漠耸了耸肩膀。“聂哥还在禁闭室里呢!说不定还要被提审。”萧朗说。“对啊,你说这警方怎么就这么迂腐呢?”程子墨说,“所有证据都已经指向了曹允,监控也看得出来当时聂哥是下楼帮助医护人员处置突发事件了,为什么还要关他禁闭?为什么还要不停地调查他?”“怕他是内鬼呗。”凌漠说,“而且,作为一个法医,聂哥确实缺乏一些侦查经验,他的行为是擅离职守了,给他处分也不为过。”“我能理解聂哥的想法。”程子墨说,“当时这些村民和医生发生了争吵,冲突一触即发,聂哥是最看不得这些的了。有些极端的人认为医患关系不好是因为警察不作为,你说荒唐不荒唐?所以聂哥作为又是警察、又是医生的人,生怕在警察在场的情况下,出现了医患冲突,这样的心情我完全应该理解。”“即便聂哥在,曹允伪装得那么好,他也看不出来啊!”萧朗说,“而且警方也有几个人在门口守着,不都没守住吗?”“所以组织对聂哥的处罚,仅仅是禁闭。”凌漠说,“接受调查也是必然程序,至少要排除他是通过故意离岗来配合杀人行动的嫌疑。”“你这话说得我就不爱听了。”萧朗说,“你怎么可以连聂哥都怀疑!我绝对相信他。”“我有权怀疑所有人。”凌漠说。“你……”萧朗被噎住了。“不接受抬杠。警察就该有一颗随时怀疑别人的心,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凌漠摊了摊双手。不一会儿,“万斤顶”里的对讲机响了起来:“各单位注意,居民已经有序疏散,现在进行进一步化妆侦查,确认周围有无闲散人员。”“傅老爹说,这次的行动我是指挥参谋,但是具体抓捕进攻行动,你可以提供意见。”凌漠说。“啊?我们不还是学员吗?这就已经是警察了?”萧朗喜上眉梢。“傅老爹说,我们的手续都办完了,现在已经算是警察了。”程子墨说,“回头案子结束,还要进行一个补考核和补入警宣誓。”“这可太带劲了!我来想想啊,我想想怎么攻进去。”萧朗一边说,一边钻去设备库,拿出一件防弹背心套在身上,指着胸前的“警察”二字说,“这不够,不够,回去咱们记得把这字改成‘守夜者’。”凌漠饶有兴趣地看着萧朗左折腾、右折腾,说:“人这个物种,怕是最善变的了。不知道是谁,在三个月前,誓死也不愿意当警察。”“不要说那些没用的,现在公事为重。”萧朗假装一脸严肃,拿起了对讲机,说,“各单位注意,现在听我指挥,现在听我指挥,黑豹突击队一分队,负责全面卡死小区通道;二分队对中心楼房南北两侧进行全面封锁;三分队我们一起从单元门进入。请注意,单元楼道狭窄,请注意安全,我打头阵,其他人断后。其余特警兄弟,分散包围小区周边。”凌漠淡淡地笑了一下,虽然萧朗的这个措辞听起来大多是从电视剧里学来的,但这种进攻阵形的分配是没有丝毫问题的,可以说是三重保险。凌漠知道,让萧朗参与指挥只是进一步调动他的积极性,让他更热爱这份职业,这都是萧闻天的主意。其实,此时萧闻天正坐在离他们不远的一辆依维柯里,他才是真正的幕后总指挥,他们所有的命令意见,都是需要通过萧闻天来下达的。“三分钟后行动。”萧朗说完,他们似乎听见了周围依维柯里传出枪上膛的声音。“走,一起。”萧朗转头对程子墨和凌漠说道。“我们?”凌漠故作吃惊状,“我顶多是个读心者,她就一寻迹者,我们可没必要跟着你卖命。”“怕死啊你?”萧朗拿出两件防弹背心,不由分说,给凌漠、程子墨二人套上,又递上两把手枪,说,“练摊的时候,不是说好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吗?”“有说过吗?”凌漠接过手枪。“没那么夸张,抓个女人而已。”萧朗自信地指了指程子墨,道,“我还答应请她姐姐吃饭呢,抓到人以后立即请,这全靠她姐姐锁定目标啊。”确实,程子砚和唐铛铛功不可没。在调查阶段,警方在现场获取的所有物证都指向犯罪嫌疑人曹允。可是,就和杀死两名证人之后一样,这个曹允又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唐铛铛自知自己在图侦技术方面还是初窥门径者,毕竟图侦技术和网络安全技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所以她找到了程子墨,希望程子墨可以请她在龙番市的姐姐程子砚出马,利用图侦技术对曹允进行寻找。作为龙番市的图侦技术专家,在请示领导之后,程子砚乘警用直升机抵达了南安。当时警方掌握的线索对图侦技术毫无帮助,而整个南安市有十几万个摄像探头,又不能确定曹允的准确通过时间,几乎是不可能寻找到曹允的踪迹的。程子砚听萧朗大概介绍了案情,要了一张南安市地图研究了起来,凌漠站在一边,给程子砚介绍每条道路的监控设施情况以及道路周边的建筑物情况。凌漠的记忆力深深折服了程子砚,让她啧啧称奇。程子砚无意中抬头看见妹妹正在沙发上嚼着口香糖发呆,于是责怪道:“别人都在找线索,为什么你在那儿什么都不干?”程子墨甩了甩短发,说:“嘿,我是一个想做捕风者的寻迹者,这是觅踪者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啊。”“你明明是当寻迹者的好材料,却要天天跟着狩猎小组,而不跟着天眼小组。”凌漠无奈地摇头笑道,“是不是就因为司徒老师曾经夸过你是个做狙击手的好料子?”“我才是好料子,我视力好!”萧朗说。“司徒老师说了,狙击和视力关系没那么大,你的射击课成绩就是不如我。”程子墨说。“那是司徒霸偏心,打人情分!”萧朗握着拳头抗议道,“我的靶子比你们的小一半!”凌漠似乎没有听见二人的争吵,对程子砚说:“程姐,你看有办法吗?”程子砚皱起眉头,说:“图侦技术有很多技术战法,但是这个案子还是比较特殊的。因为掌握的信息太少,无法明确曹允的出行习惯,就无法用实验论证法对整个逃离路线进行还原。”“这个战法我知道,和侦查实验差不多对不对?”萧朗抢着说。“如果用信息关联法,”程子砚没有被萧朗打断思路,说,“因为缺乏条件,也很难实现。你们还原的曹允作案过程是她乘黑车抵达医院,从没有监控的内部员工通道进入二楼的更衣室,脱去了自己的外套,然后换上护士服,去办公室拿了通行证,端着准备好的注射用具进入ICU作案。曹允在更衣室里脱掉了外套,而我们又不掌握曹允外套内的衣服,加之她又不可能穿着护士服到处跑,所以我们不可能在视频影像中找到服饰类似的目标。又因为医院监控缺帧,所以无法通过步态寻找目标。如果找一个类似体形的女性,那就是大海捞针了。信息无法关联,所以也不可能奏效。”萧朗有些着急:“不如你直接说能用的战法呗?说不定我也懂。”程子砚却依旧十分冷静:“情景分析法似乎更不行。看你们的报告,对曹允之前习惯的通行方式并不掌握。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公交和地铁都还在运营,另外也有共享单车。我们既然不能推导出曹允可能使用的交通工具,那么就无法通过情景还原来寻找特定时间点的监控录像。”“到底有没有能用的?”萧朗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急性子。萧朗中气十足,引得程子砚抬头看了他一眼,微笑着说:“方法是有,用连线追踪法和圈踪拓展法。毕竟有一个关键点还是很有用的:曹允在杀害‘幽灵骑士’之前,杀害了两名大学生,在此之后,警方想尽办法也没有能够寻找到曹允的藏身之处,而在今天晚上,她又出现了,并且利用了一辆黑车。好就好在我们知道曹允在乘坐黑车之前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而且也能通过审讯知道她是从哪里上的车。”“圈踪?”凌漠摸着下巴,说,“你的意思是,我们既然找不到曹允逃离的路线,不如就去找一下她来的路线?”“对。”程子砚说,“既然是一个很保险的藏身之地,曹允自然不会轻易搬家。只要藏身之地不变,那她来的地方,自然也就是去的地方。”“这个想法不错。”凌漠点头认可,“可是,她穿的衣服能被摄像探头找出来吗?毕竟是晚上。而且那么多摄像探头,那么多监控影像,如何去找啊,太花费时间了吧。”“这就需要我说的两种方法并行使用了。”程子砚说,“圈踪拓展法,是以曹允上车点为中心,充分利用周围监控点的布局,向四周扩展搜索。在明确了曹允进入中心的方向之后,以她使用的交通方式的速度来计算,向该方向延伸,定时定位,各点连线,就能指出她来的方向,从而明确她藏匿的区域了。”“用速度算。”凌漠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程子砚说:“一般开车就按时速60公里算,电动车按时速20公里算,自行车按时速15公里算,步行就按时速5公里来算。”“小学数学都学过。”萧朗说。“不过,如果曹允住的地方很远的话,肯定是使用混合交通通行的方式抵达乘车点的。”程子砚说,“这么狡猾的一个犯罪嫌疑人,自然知道用不断变换交通方式的方法来逃避警方的侦查,所以我们在使用连线追踪法的时候,必须倒推她之前一步的交通方式,这样才能做到更高效率地在前一个监控点寻找到她的行踪。”“需要多少人帮你?”凌漠说。“人多也没用,两个助手就行了。”程子砚信心满满地抬起头看着妹妹。“我不干,看监控多无聊,眼都能看瞎。”程子墨正靠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嚼着口香糖。她使劲摇了摇头,把脑袋藏在臂弯里。“我来吧。”唐铛铛小声说道。“你那眼神不行,我来我来。”萧朗听程子墨说看监控伤眼,于是挡在唐铛铛的前面坐在了电脑前。“我也可以帮忙。”凌漠默默地打开了电脑。在接下来的七八个小时之内,整个办公室里非常安静,除了萧朗的哈欠声和大家的鼠标、键盘的声音以外,几乎没有别的声音。虽然整体气氛十分压抑,但是大家都铆足了劲儿,希望在天亮之前寻找到曹允的藏身之地。这么一个危险的罪犯在逃,对整个城市所有无辜的群众,都是一个极为危险的隐患。守夜者组织和警方都不允许她逃过明天。因为电子地图不能全面展现南安市的情况,凌漠特地制作了一张三米多长的纸质地图贴在墙上,并且把每条路的监控点在地图上都做了标记。随着监控录像审阅的字节数增加,大幅地图上慢慢开始出现了红点。这些红点就是程子砚在特定时间点、特定位置点上发现疑似曹允影像的记录。红点从曹允乘坐黑车的地点(南安西一路北段三点五千米处)开始,一直向北偏西方向延伸,一直到南安北五路口处消失。“这个挺好玩。”萧朗看着地图上的红点,说,“可是,到这里又能说明什么?这周围的区域可也不小啊。”“这就需要‘蓝点’了。”程子砚微笑着说,“既然红点到这里就没有再延伸了,说明目标地址离这里不远了。现在我们要找这一片区域所有的摄像探头,各个方向的都要找,为的是确定她没有从这些摄像探头之下离开,这就是在‘圈踪’。确定的摄像探头越多越好,圈定的范围越少越好。”凌漠点点头,说:“我马上安排人去这个范围内采集民用摄像探头,加上交警、治安、天网和城管摄像探头,应该是有不少的。”又是两三个小时过去,地图上像是有一个蓝色的气球,被红色的绳子牵着。经过大家的努力,嫌疑范围已经缩小到了方圆一公里的范围内,这对守夜者组织来说,实在是利好消息。“既然我们已经通过连线追踪法发现了曹允出发时候的轨迹,那么我们就有办法通过蓝点圈定的范围里摄像探头的特定时间,来寻找疑似曹允归来的影像。”程子砚说。“难道你找到了?”正在操作电脑的凌漠抬起头来,问道。程子砚把电脑屏幕转向凌漠,说:“你看这个人是不是?”屏幕里是一个女人的背影,正在转头看向侧面。虽然因为医院的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点击下载...

    2022-04-05 守夜人 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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